石來運轉

菊韻香

1.霉運臨頭

數(shù)日前，王澤家里進了賊。這個賊特陰損，沒翻到多少錢和金銀首飾，就往床上澆了一大盆水，還在純牛皮沙發(fā)上用刀劃出一行字：李四到此一游。瞅到房間里被折騰得遍地狼藉，王澤又氣又恨，當下便報了警。

這天，王澤在回家路上撥通了派出所趙所長的電話，詢問抓沒抓住那個賊膽包天的李四。得知暫時還沒眉目，王澤氣哼哼地說：“連個蟊賊都逮不住，你們還能干啥？”

“王主任，別上火，我們爭取早日破案——”

“我能不上火嗎？我家就那只沙發(fā)值錢，還被該死的賊給劃了！”王澤正扯著嗓子喊，忽覺腦后一熱，像是火炭掉進了脖子。

奶奶的，是煙頭。

余光里，王澤瞥見一個頭頂長癩下肢癱瘓、趴在路邊行乞的乞丐撿起路人丟棄的煙蒂，狠吸兩口后順手一彈。煙蒂在空中滑過一道弧線，如長了眼睛似的鉆進王澤的脖頸，直燙得他齜牙咧嘴，連蹦帶跳。情知惹禍，乞丐竟一骨碌爬起，撒丫子逃之夭夭。那速度，簡直比百米沖刺還快。

“真倒霉。等我抓住了你，看我不打斷你的狗腿！”王澤罵聲未落，只聽一聲嘆息撞入了耳鼓：“福無雙至，禍不單行。唉，人要倒霉，那是一串連著一串，想躲都躲不開。”

循聲望去，是個擺攤看相的算命先生。算命先生捋著山羊胡，一個勁地搖頭。

我倒霉透頂，你看熱鬧也就罷了，還敢說風涼話！王澤沖上去就要踢攤，算命先生沒躲沒閃，慢條斯理地說：“眉含煞星，禍事臨頭；百步之內(nèi)，粉身碎骨。”

“誰粉身碎骨？再敢胡說八道，我就打電話讓城管來砸你的飯碗！”王澤越聽越氣。算命先生雙眼微閉，說了聲“此乃天機”，再不言語。王澤也較上了勁，從錢包里掏出兩張百元大鈔，“啪”地拍到了算命先生面前：“我現(xiàn)在就走一百步讓你瞧瞧！”

一步，兩步，王澤昂首挺胸，大踏步往前走。當走到50步的時候，王澤的火氣消了不少，收住腳左右張望。路上，沒有張嘴的馬葫蘆；街上，車輛不多。只要不橫穿馬路，絕不會遭遇車禍。再回頭瞅瞅，算命先生還端坐在那兒，不停地捋胡子。哼，等我走完一百步，看你如何自圓其說。想到這兒，王澤加快了腳步。六十七，六十八，六……不等數(shù)出六十九，頭頂上空突然傳來一陣驚呼。緊接著，一只花盆從天而降，“咣”的一聲在王澤身前兩三米處摔得支離破碎！

2.斷頭紋

在一家茶館里，王澤和算命先生面對面而坐。王澤恭恭敬敬地給算命先生斟了一杯茶，問他能不能算出叫李四的賊藏在哪兒？算命先生示意王澤伸手，盯著他的掌紋回道：“財未破，又何必窮追不舍？”

“我破財了，我買的沙發(fā)花了四萬多塊呢。”王澤急著說。算命先生似笑非笑：“財非正道來，必從歪道去。本不是你的，又何來破財之說？”

王澤一聽，不由得暗叫高明：乖乖，這位夠神，竟連沙發(fā)的來龍去脈都能掐算出來——去年，縣里擴建休閑廣場，有個工程隊的經(jīng)理登門拜訪，意欲承攬這項業(yè)務。王澤在城建局任職，握有審批實權。幾次商談，那個經(jīng)理如愿拿到了項目，王澤家的客廳里則添置了那套品相高貴的高檔沙發(fā)。

接下來，王澤賠著小心詢問自己今后的運程如何，還會不會遇上煙頭落進脖子這種點背的霉事？算命先生繞到王澤身后，查看起了被燙腫的部位。看著摸著，他的臉色愈發(fā)凝重，眉頭也蹙成了“川”字。王澤頓覺心慌，連聲問是何情況？算命先生卻一言不發(fā)，頭也不回地走出了茶館。

回到家，王澤心神不寧，眼皮也跟著跳個不停。老婆眼尖，一眼就瞄到他的后脖頸處有問題。

“說，是哪個狐貍精把你的脖子都親紅了？”老婆奔上前，一把扯開了王澤的脖領子，“天，怎么會是、是斷頭紋！”

王澤彈跳而起，三步并作兩步?jīng)_向穿衣鏡。老婆又抓過一面鏡子，立在了王澤面前。瞪大眼睛一瞧，王澤頓時目瞪口呆——脖頸后，隱約多出一條紅線。卦書上稱，這叫斷頭紋，如果圍著脖子繞一圈，必將性命不保！

呆立了半晌，王澤拔腿就往門外跑。好在算命先生并未走遠，王澤如抓住救命稻草般拽住他，死拉硬扯拐進了一家賓館。開完房，關緊門，王澤拖著哭腔央求：“先生，求你一定要幫幫我。”

算命先生重重嘆了口氣，說：“命由天定，人力難為。王先生，你還是多想開點，認命吧。”

“我想不開！我才45歲，再過兩個月要升職，我不能認這個命！”王澤摸出一沓錢，漲紅著臉喊，“你開個價，多少錢能破？兩千夠不夠？五千！”

“能救你的不是錢，也不是我。”算命先生又將王澤的錢推了回去。王澤忙問：“那是誰？快告訴我啊。”

算命先生沉吟片刻，道出了個中玄機：石頭！

3.轉運石

算命先生口中的石頭，是素有“神石”之稱的泰山石。傳言泰山腳下曾有個極富正義感的勇士，姓石，名敢當，他武功高強，能為百姓除妖降魔。當?shù)匕傩占娂妼⑺拿挚淘谑^上，立在宅院中以辟邪驅鬼。久而久之，泰山石名揚天下，身價倍增。聽完算命先生的說法，王澤苦笑不迭，此地離泰山有好幾千里地呢，你讓我去哪兒買鎮(zhèn)宅神石？

“如果輕輕松松就能辦到，又豈能消解得了血光災厄？心誠則靈，我能指點的也只有這些。”說著，算命先生似乎想起什么，掐了幾下手指后不容置疑地說：“快給你愛人打電話，讓她來陪我。要把我陪高興了，沒準兒我會再給你指條明路。”

“你——”

“少啰唆，快打。”算命先生冷臉催促。

讓我老婆陪你，那我干什么？當電燈泡啊？可瞅著算命先生不像開玩笑，王澤心說：陪就陪吧，反正我在場，你若敢想入非非不安好心，我絕不慣著你。等老婆接完電話下了樓，算命先生禁不住長吁一口氣：“王先生，我只是開個玩笑，試試你的誠心。回去吧，陪你愛人吃頓飯，大難不死，也該好好慶祝慶祝。”

急匆匆趕回家后，王澤和老婆又遭到了突如其來的驚嚇——放在神龕旁的那只高仿青花瓷瓶居然莫名其妙地爆炸了，碎瓷片飛濺得滿屋都是，就連藏在其中的幾萬塊錢也炸成了碎紙屑！

“我的錢，我的錢沒了！快報警啊！”王澤老婆咧嘴要哭。王澤擦擦滿腦門的冷汗，心有余悸地回道：“報什么警？我早提醒過你，收的錢別往家里放，你怎么不聽？你還有臉哭，要不是老先生相助，你的命都沒了！”

青花瓷瓶怎會無緣無故爆炸？要是那個損賊放的微型炸彈，他為何不把錢拿走？王澤想破了腦袋也沒想出個所以然，卻記起了算命先生說的那句話：財非正道來，必從歪道走。不，我一定要盡快堵死泄財?shù)耐岬溃?/p>

一轉眼，半個月過去了。這天，王澤雇卡車從關里拉回兩塊泰山神石。一塊是形貌威武兇悍的石獸貔貅，被安放在了客廳里。算命先生說，貔貅吞萬物而不排泄，既能納食四方之財，又能驅除鬼魅，百邪不侵。另一個是高達三米、重約四噸的“轉運風水球”，配上石雕蓮花座和噴泉擺在了單位大院內(nèi)。這面剛安置妥當，王澤就接到了一個天大的好消息：一把手即將卸任，繼任者非他莫屬。

算命先生算得絲毫不錯，果真是石來運轉。王澤越想越興奮，忙不迭地撥通了算命先生的電話：“喂，我是王澤，我想好好謝謝你。去‘醉紅塵，怎么樣？”

“醉紅塵”是城內(nèi)最豪華氣派的酒店，據(jù)說一盤“紅山落雪”，也就是西瓜撒白糖也要五六百塊。但他做夢都難料到，此刻，在城郊的一間出租房內(nèi)，算命先生正和幾個男子就著花生米喝扎啤。其中，就有那個彈飛煙頭的乞丐。聽聞要去“醉紅塵”，乞丐率先蹦了起來：“大哥，走啊！那里的龍蝦最小的都比筷子長！”

算命先生婉言拒絕了王澤，掛斷電話后瞪著乞丐罵道：“吃貨，坐下。王澤認識你，你就不怕他打斷你的腿？還有你，你推下花盆時，他也看到了你的模樣。”

另一個豁嘴男子吞咽了口唾沫，接茬：“他沒見過我。要不，你帶我去嘬一頓？”

“去什么去？你既當賊又當司機，偷的賺的還少啊？吃完飯，你和癩頭就去馮局長住的小區(qū)踩盤子。我觀察過了，他也篤信風水鬼神。都給我機靈點，別栽進去。”交代完，算命先生得意一笑，暗暗嘀咕：王澤啊王澤，來日方長，咱們后會有期。

4.石中玄機

這次“請神石”，王澤沒少破費。那個轉運風水球花了40萬，石獸貔貅花了20萬，這還多虧了算命先生牽線搭橋，石場主給打了8折。外加雇車的5萬往返費用，總計65萬。但王澤一分都沒往里搭，還以采購辦公用品為名凈賺了20萬。同樣大賺一筆的還有算命先生。算命先生的真實身分是石場主聘用的業(yè)務員，談成一筆生意少說也能拿10萬介紹費。而到王澤家一游的豁嘴男李四，除車程費外，還在安裝威力不大的遙控炸彈時順走了藏在那只高仿元青花瓷瓶里的錢。被炸碎的，只是替換進去的假鈔。這樣做的目的，意在凸顯算命先生的神機妙算。至于那道頗為嚇人的斷頭紋，也只是算命先生使的詐，糊弄外行的江湖騙術罷了。

眼見官場不問蒼生問鬼神，請神石之風日盛，算命先生才會屢屢設局，并屢屢得手。可常在河邊走，哪能不濕鞋？當他們故技重施，設下連環(huán)套欲引那位馮局長入甕時，李四攤上事了，被去而復返的保姆堵在了屋里。趙所長接警火速趕到，李四走投無路，只能束手就擒。

次日，王澤接到了趙所長的電話。獲知損賊被抓，王澤心頭大快，興沖沖趕往派出所協(xié)助調(diào)查，一進門便發(fā)狠道：“趙所長，對這種撈取不義之財?shù)娜钡轮鲀海偷脧膰来驌簦瓦M監(jiān)獄多關幾年！”

“我們會依法辦理的。哦，他們想和你談談。”趙所長別有意味地說完，沖門外招招手。

抬眼看去，王澤當場傻了眼。

走進門的，是紀委的工作人員！

半年后，王澤和算命先生等人又見了面，不過是在監(jiān)獄里。算命先生掐指一算，神秘兮兮地說：“用不了多久，你那位姓秦的老朋友也會進來。”

真是神了，沒多久，老秦真被抓了。王澤對算命先生又恨又佩服，問：“你到底是真神還是假神？要是真神，怎么不給自己算算？”

算命先生尷尬苦笑道：“石貔貅沒屁眼，吞萬物而不泄。可為了能在請石之風過后持續(xù)發(fā)財，我們在它那地兒安裝了監(jiān)控器……”

（責編/范文軼 插圖/樂明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