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如清泉，不染塵埃

湯小小

在文人備受推崇的宋代，寒窗苦讀考取功名是很多男子一生的追求。劉庭式雖然只是個貧苦少年，卻承載了父母所有的希望。一家人辛勤勞作，唯有他可以手握書卷，在幽幽墨香里暢游。

讀書累了，便抬頭望向窗外，偶然間看到一個妙齡女子從眼前飄過，烏黑如瀑的發在陽光下傾瀉，輕薄裙角在風里飄成一朵清麗的花。他頓時神游天外，等回過神來，那俏麗身影早已不見蹤影。

他慢慢留心起窗外，每天的某個時刻，無論讀書讀得多么興致盎然，總要抬起頭來往窗外看一眼。看到那個熟悉的身影，嘴角便彎起弧度；若那身影沒出現，心里便悵然若失。

抬頭看窗外已成了他每日讀書之余最大的樂趣。窗外景色四季交替，從百花盛開到綠樹成蔭，從落葉紛飛到白雪茫茫，只要那個身影出現，在他眼里便是最美的風景。

一天，當那個女子再次從窗前經過時，他忍不住輕聲跟她打了聲招呼。她轉過臉，眉眼如畫，對著他微微一笑。雖然只是初次見面，他卻覺得兩人已相識多年，她的一顰一笑似乎都在夢里暢想了千百遍。

情竇初開的少年忽然意識到，之前對那個身影的期盼并非因為無聊，只是她不知何時已走進了心田。

此后的日子，她像一只辛勤的蝴蝶，更加頻繁地從他窗前經過，有時投來一個明媚的笑，有時駐足跟他說幾句話，有時也會悄悄塞一個荷包給他，不等他看清荷包的顏色，她已紅著臉跑開。他覺得自己的心輕飄飄地飛了起來，像天空里軟綿綿的云。原來，他也是她心里的一汪清泉啊。

忽然有幾天，抬頭四顧時再也看不到她的身影，他覺得自己的心忽然間就荒蕪了。他寢食難安，就連平日喜歡的書卷也失了興趣。他想，等她再次出現，一定要握著她的手，將心里的恐慌說與她聽。沒想到，再見面她卻不再對他微笑，清泉一樣的雙眼里藏著欲說還休的惶恐。女孩子長大了，總會有人提親，何況她這般嬌俏明媚的女子？而她心中早已裝了一個人，自然再裝不下其他人。

看著她泫然欲泣的淚，他忽然明白自己應該做些什么。這世間沒有哪一份愛可以縱情妄為，總要有約束有責任，才會長成足以遮陰蔽陽的大樹。

他將心事說與父母，并找來媒婆正式提親。那年頭，讀書就代表了前途輝煌，讀書人備受尊敬，她父母自然也樂意女兒有這樣的好歸宿。

他和她的婚事就這樣定了下來。一切似乎都沒有變，他依舊在讀書之余抬頭看窗外，而她依舊每日從他窗前經過。然而他知道，一切都不一樣了，他需要更加刻苦地讀書，早日考取功名，娶她過門，與她相偎相依，執手看庭前花開花落。

本是躊躇滿志，可赴京前心里卻生出綿綿密密的不舍。約她出來，本想一訴衷腸，卻見她拎著幾個包袱，氣喘吁吁地跑來，她將吃穿用度連同自己一顆滿是牽掛的心一起打包讓他帶走。

看著那些她親手準備的東西，再看看她紅撲撲的臉，心里有蝴蝶翩翩而舞，他俯身輕吻她光潔的額頭。那吻如蜻蜓與荷花的纏綿，雖輕輕一點卻有著訴不盡的深情與眷戀。他在她耳邊許下承諾：等我回來，娶你。她仰起臉，笑容如暖陽照得他的心輕輕一顫。縱有千般不舍，也需背起行李遠離故土，為他們的未來拼搏。前往京城的路免不了風餐露宿，可不管多苦多累，想著家鄉有她期盼的眼神，腳下的路便似鋪滿了錦繡花朵，每一步都能走出甜蜜來。

多年苦讀終于沒有白費，那年劉庭式中了進士，亦得到眾多名人賞識。那個一文不名的少年轉眼間就成了官場新貴，繁花似錦的京城有喝不完的美酒，賞不盡的美景，交不完的朋友，看不盡的美人。許多讀書人一來這里便流連忘返，恨不能攀一門權貴從此飛黃騰達。

劉庭式也有過這樣的機會。有人看他年少倜儻，欲搭橋牽線，希望他娶一名官員的女兒。劉庭式不為所動，只要一閉眼，未婚妻嬌俏的身影便在眼前浮現，他始終記得自己的承諾。這世間女子千千萬，而他唯愛那一朵山野村花。

回家的路變得格外遙遠，他恨不能生出一雙翅膀，瞬間降落在她面前，攬她入懷，輕撫她面龐，將所有的相思之苦講給她聽。然而所有的相思都比不上命運的殘酷。他在心里幻想了千萬次相見時的情景，唯獨沒想到，他千辛萬苦趕回去時，她卻避而不見。

不是不想見，只是她再也看不見。他離開后，她便被疾病侵擾，那病來勢洶洶地帶著她在鬼門關繞了一圈，等人回過神來，那雙清泉一樣的眼睛再也蕩不起一絲波瀾。

如今他已進士及第，而她只是農家貧女，在世俗眼里，她已是高攀，如今她雙目失明，又哪有資格站在他身邊？所有人都勸他再找一個門當戶對的女子。

這當然是最好的選擇，連父母都開始為他張羅人選了，他卻每日都跑到她家門外，像當初她站在他窗前一樣，在那里靜靜守候，只等她走出房門，將她柔弱的雙手遞到他寬厚的手掌中。

見他如此執著，有人出主意：既然你對那女子如此放不下，不如娶了她妹妹吧，姐妹倆容貌相當，也算了卻你一樁心愿。他卻始終只等她一人，從春到夏，從秋到冬，毫不動搖。

她終于走出房門，一臉憔悴地站在他面前，淚水從早已失了光澤的眼里滾滾而落。面前的這個女子雙目失明，形容枯槁，可不管她變成什么樣，她就是自己當初動心的那個人啊。他將她緊緊擁入懷中，在她耳邊鄭重地說：這一生，我絕不放開你的手。

從此，他與她鴛鴦成雙，生命里再容不下其他女子，即使后來她病故，他亦沒再娶。連大文豪蘇東坡都很是不解地問出了所有人心里的疑問，一個女子雙目失明，容顏不再，真的還值得愛嗎？劉庭式只答：如果愛要因色而生，這樣的愛豈不是太膚淺？愛一個人便要不摻雜質，不管容貌、身份、地位如何變幻，始終愛她，這才是愛的真諦。

清純如泉，不沾塵埃，這才是愛情本來的模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