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找30年的變化

施今語

我家的柜子上堆著各種各樣的詞典，有些早已落塵，有些新的像剛買的一樣，更多的已經被翻閱得略顯老舊，這都歸功于我的父親——一位語言學者。

一次偶然的機會，我在爸爸的書房里寫生物老師留的一項令人費解的作業：查出一些動物在《現代漢語詞典》上的標準定義。父親的書柜上有許多本《現代漢語詞典》，封面、書脊的顏色并不一樣。我順手拿出一本正要翻看，父親走進了房間。仿佛是為了表示一位父親對女兒應有的關心，他探頭看了看我在做什么，接著就隨口說了一句：“別查了，這是1983年出版的詞典，有些舊了。”父親起身從書柜中拿出最大的一本《現代漢語詞典》遞給我，封面正中間清清楚楚地印著“第6版”，2012年出版。我不以為然，雖然這兩本詞典的出版時間相差近30年，但基本的漢字和它們的用法能發生什么變化？

為了向似乎總是正確的父親證明我的想法，我把兩本詞典攤在桌子上，同時都翻至“虎”字這頁，一左一右地對著看起來。

在1983年版的《現代漢語詞典》中，“虎”的解釋是：“哺乳動物，毛黃色，有黑色的斑紋。聽覺和嗅覺都很敏銳，性兇猛，力氣大，夜里出來捕食鳥獸，有時傷害人。毛皮可以做毯子和椅墊，骨、血和內臟都可以制藥。通稱老虎。”

我想，另一本紅皮詞典上的解釋想必也差不多吧。然而，在2012年版的《現代漢語詞典》中，“虎”的解釋是：“名詞，哺乳動物，頭大而圓，毛黃色，有黑色橫紋。聽覺和嗅覺都很敏銳，性兇猛，力氣大，善游泳，不善爬樹，夜里出來捕食鳥獸。通稱老虎。”

在老虎的外貌與習性方面，新舊版本的詞典解釋沒有多少差別，新版只比舊版寫得略微詳細了一些，這兩版有一個很大的差別是，新版里沒有了老虎身上器官的用途。

我對列表里的第二個詞：“狼”也進行了對比。

這兩本詞典中都很詳細地描寫了“狼”的外貌和習性。與“虎”相同，在老版詞典中對狼的解釋還有一句“皮毛可以制衣褥等”，在新版中卻消失不見了！

很快，我開始懷疑，是不是只有陸地上的動物這樣呢？接下來，我又查了鯨、河豚等水生動物，發現在老版的詞典中，對于它們各個部位的用途都寫了出來；而在新版詞典中，這些話壓根兒就沒有出現！

這一發現讓我十分驚訝。我再一次回顧了生物老師給我們的列表，發現它們的一個共同之處：它們都是野生動物！有些還是瀕臨滅絕的。而被我忽視的這個列表的題目，就是“野生動物詞匯”。我好像能夠稍稍理解編詞典的人的用意了。動物也是生物，甚至我們人類其實也是動物的一種。我們總是認為自己是有智慧的，而這些動物因為和我們不同，所以只能被人類的“智慧”宰割，把它們做成適用于我們使用的材料。以前，我們自覺高于其他的生物，甚至我們自己都沒有意識到，這種自然而然的理解是多么可怕。正是人類的高度自覺，使編詞典的人詳細地注明了這些動物在經過宰殺后它們的身體組織和器官可以做成什么。而這種對動物生命的冷漠，恰恰體現了我們人類的冷血。

我們人類，沒有權力去決定與主宰它們的命運。我們意識到了動物有屬于動物自己的權利，不再認為動物的生命可以任由人類隨意擺布。由此我發現，時隔30年的兩個版本的詞典在詞匯解釋上所呈現的這種社會觀念的變遷是難能可貴的。

從1983年到2012年，在這30年里，我們終于從最初漠視動物生命到現在懂得了什么叫對其他物種的尊重。這不僅反映了社會的進步，也讓我感覺到自己的成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