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吸幸福這個詞（組詩）

孫俊良

請用浪漫來審判我

我認識蒲公英的時候

并沒有詩人們所描寫的那么浪漫

那時候并沒有現在的好日子，饑餓的

胃像一個乞丐那樣到處乞討

向一棵棵結果子的樹乞討

向大地上的蒲公英乞討它那白嫩的

莖桿的那種甜美

幾十年后，我讀到詩歌里浪漫的蒲公英

讓我有一種犯罪的感覺

如此高貴蒲公英曾被我拿來充饑

但是 請用浪漫來審判我吧

我愿意再一次充當饑餓的使者

呼吸幸福這個詞

午飯后陽光明亮的呼吸

老屋泥土般的呼吸

院里母親種下的鳳仙花

紅色的呼吸

房后后玉米鮮嫩的呼吸

土炕上父親抽著煙袋回想往事的呼吸

一只青花貓舔舐碗時細碎的呼吸

這么多的呼吸

呼吸出那么多的幸福

幸福這個詞正在

我閱讀的一本書里呼吸著好日子

幾粒青草枕著祖父的安詳

時間的深處，祖父鋤著

滿地雞鳴，幾粒青草數枚灰菜

一粒更小的青草藏進祖父的鋤片里

祖父一年矮似一年

鋤片一年矮似一年

那年春天，祖父矮得比土地還矮

親人們的淚水啊滴滴答答的

澆活的不是祖父，而是那一粒粒青草

要嫁就嫁給春天

我寫下的這些詩多么像我的孩子

和我有最親最近的血緣關系

無論走到時間的哪個部位

只要我輕輕地咳嗽一聲

她們就會高聲地喊我爸爸……

我的幾滴老淚不由地落下

對于她們，那就是一場愛的雨

孩子啊，要嫁就嫁給春天

站在山頂，輕輕喊一聲

那些你所有喜歡的花就會

全部回到你身邊

深秋，樹木更空了

一片落葉就是一片憂愁

風推著比山更高的哀傷

溫暖越來越薄

孤獨比深秋更深

落滿一地的惆悵啊

連時間都屏住呼吸

傾聽每一片落葉的沙啞

看秋風席卷著一地蒼白

深秋更空了 樹木更空了

浩浩蕩蕩的鄉愁

幾聲月光的啼鳴落在我的窗前

每一片月光都是我無盡的鄉愁

柳樹枝抽打著那些貪玩的小時光

小時光里藏著我少年的背影和

故鄉的暖

有時寫著寫著我的文字就會

變成背負著鄉愁的小蟲子

爬滿我用故鄉包裹的心

深夜，我養育的一萬畝鄉愁

正浩浩蕩蕩向我走來

每一片落葉都是秋天的一滴淚

必須忍住就要掉落下的淚水

讓馬兒忍住，讓奔跑的馬蹄忍住

讓每一棵樹忍住讓每一顆心忍住

忍住，秋天咬著牙用盡全身

的力氣忍著， 忍著一片落葉的壞思想

多么艱難的秋天啊 就像一位

暮年的老者，拒絕時間的腐蝕

多么不容易的老者啊， 當我也想

伸出雙手 托住那片松動的葉子

父親的滿足比月光還要明亮

鄉村的那些秋天

我和父親在谷場碾谷打豆

月亮提著一盞燈給我們照明

金黃的谷子一粒挽著另一粒的手

月光一粒一粒翻看著這些谷子

我聞到了谷子的清香和歡喜

我聞到了月光的激動和興奮

我聞到了這些谷子要急切回家的心情

像歲月一樣堆積在谷場中的谷堆

讓父親的滿足比月光還要明亮

父親一邊背起一袋谷子

一邊念叨著，孩子，回家吧

我是父親的孩子

谷子也是父親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