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光書（組詩）

蔣興剛

時光書

燕子窩已經空了多久

這個小小的鳥窩也許睡著了

靜靜的 高高的

像遠離了既定的想法

把它看作一盞關了的燈

掛在堂前

把它看作安靜

走遠了才發現身后已經空曠

現在 它不再是三月的風景

而是幅遺像……

旗 袍

時間打開身體，河谷灣進光

一道用恒溫

描述的軌跡，香氣殺人

一根根絲線比秋天光滑

鳥鳴襲來

撲滿錯覺的明亮

讓愿望的瓶子盛滿四季的水

讓美的鋒芒脫胎換骨——

一個刺的骨骼

展開一件失傳的藝術

這是個指定的地址——

旗袍。一首布道者的安魂曲

旗袍。把美明確成標準的鑰匙

向美做個交代

（贈黃立）

這兒 絲綢水一樣流淌

雕花的眉目

撕開春天的形狀

幽香中你按下

七色的鍵

架起通往老底子的橋

老底子準備了一枚花瓣

滿室縈繞 芬芳

像放出

籠子里的金絲雀

你是來到這里的熏香手腕

漂在時光

銀波渺渺的焦點上

你對旗袍的贊美近乎無限

你——臆想

一杯水墨

燒結成摔不碎的瓷

老墻門

藤蔓和珠簾像年少時

認識的自己

只等有風來

這里 青苔

躲在看不見的另一側

手繪的蟬

叫個不停——

不聞不問

我覺得每塊石板的硬朗

是因為

學會了不呼吸的活著

夜宿鄉村

我認識的那朵云被夏天的

黃蜂追趕

她的天空長滿了血絲

到達一座被籬笆環繞的小房子

像傍晚吐露潔白的牙齒

鄉村的屋內永遠無限大

一路上 我吸飽了陽光

愿意接受門窗背后無盡的黑暗

滿屋冉冉上升著足音

使心跳的樓梯癱瘓

陰郁的床像一張細細咬你的嘴

那高貴的卑怯的、無辜的罪惡的

純凈的骯臟的床單

我要抓在手中，像你的膚色——

又訪云門寺

梅雨間歇，僧侶們做完早課

手上翻看著微信

有了朋友圈，不再念經

我理解他們

像香爐無法躲避月亮的光影

合手作揖

明顯，我不為真正找到什么

一路而來

只想拋棄一把暗藏在

內心的尖刀

云門寺有多高就能扔多遠

這是我第三次登上云門寺

風把我墊高

站在霧霾之外。

突兀的佛陀，依舊

像在詞典里等待有人去翻閱

永遠懷揣

敬畏之心……

夏天的樹

夏天的樹托舉著地球到天空的距離

有飛鳥的翅膀

非人類的智慧

它把太陽架在空中

雨和風

發出輕微的搖晃

它的根系旺盛

從鄉村到曠野不間斷的

讓地心之水

叮咚流淌

夏天的樹讓炎熱穿上開衫

臺風來的時候

像道墻

霧霾來的時候像把扇

愛情來的時候像句高大的誓言

沃洲湖上中秋月

這兒，月亮找到了自己的沼澤

在潮濕的湖上

緩慢鋪展

有風從湖的深處來

你為我披上單衣

“中秋天涼，多加件衣服……”

我回頭

你是天空柔軟的腹部

沃洲湖上中秋月

這是謝靈運的

山水詩——

遠山靜默，魚群和飛鳥靜默

沒有誰聽到

湖水舔舐堤岸的聲音

只有來時的路像打開象牙的骨架

等我去踩，拿走今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