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物質 （四首）

劉化童

暗物質

最初，廝殺總是太過細小

它逃脫了肉眼，直到

血腥在密不透風的酒桶里發酵

才會漸漸滲透，讓人聞到

總有一些不知名的東西

把我們當作獵物

埋伏著，它們在街角

在傍晚六點的汽車喇叭聲里

在并不透明的呼喊里

捕獸器的牙齒，緊緊地咬碎了

回家的人，像是饑餓的嘴里

叼著的即將腐爛的食物

或者，還有比人更疲憊的尾氣

模仿著回家的姿勢，沉重地

撫摸過斑馬線的條紋

從交通燈的眼瞼下掠過

此刻，暮色猶如紫黑色的淤血

比尾氣還渾濁

夜幕讓手機鈴聲變得更加高亢

這枚隨身攜帶的催命符

肆意地演奏著喪鐘般的交響樂

那些被呼叫的人，在街上

每一個人，都被需要著

就像奴隸一樣

他們奔走，用腳把自己蠶食殆盡

再把自己拱手奉獻成

別人用于炫耀的盤中餐

活著，為了活進惹人羨慕的照片

誰都是先擁有家庭，然后

才成為了流浪漢

夜色掩護下，游蕩者傾巢而動

倦于尋找方向的腳，它知道

宇宙的底部究竟在哪里

沉淀，積聚，太多看不見的東西

誘惑與恐懼，在我

陡峭的喉管上擰干了飽滿的呼吸

2014.7.6

破曉歌

空氣前奏得太久，已經鈍了

而這場雨卻還沒有來得及落下

守夜人一直枯等到了黎明

依舊沒有見證

列車駛過被窩里黏稠的山洞

或許，小男孩的熱情已過

像是錯失了什么禮物

又像是迷失自我

倦意的針腳從眼睛上脫落了

聲音撕開睡夢，把裸體晾在現實里

此刻，住在巖石里被風化的人

只能仰望著淋浴龍頭，觸碰水源

去尋找濕潤的天堂

我知道，如果有雨，它定將是熱的

會有血的溫度從外撞擊皮膚

可是，遲早都會冷卻的

身體會像滲漏記憶的破船

一邊下沉，一邊順流游向荒蕪的河岸

未眠之后，需要的總是登陸

需要停靠在清晨的鏡子邊，拋下錨

哪怕鏡子只是躲在霧氣背后

試圖辨認我的臉

哪怕從未真正在意它究竟與誰有關

我的或者別人，臉和臉并無分別

似乎都是折斷了根莖而漸漸脫落的花瓣

淤塞的空氣，欲來未來的叫喊

時間被清醒碾壓成了碎末

錯過的夢全都灑在誰的身上，像是悼念

而我，沒有來得及擦干頭發

卻還在等待一場雨的蟬蛻

2015.5.6

夜的形狀——致Y

冬至的淮海路，溫度已經降至腰間

我們走著，只能憑借交談來取暖

就讓偶然揚起的語速，散漫地

踱步在漸已空曠的街道，尋找方向

我們并行著，走在盲道兩邊

我們逗留在斑馬線的前面

一切都可以稍作停頓，一切

也都可以擺脫既定航線，繼續行駛

這必將是一場不斷向前的后退

退向明亮的一邊，退向笑

退到語言的深處，用直覺尋找火源

也退向出發時孤身站立的港口

多少年了，巨輪似的諾曼底公寓

出發與返航，撤退與登陸

它側舷的磚石并沒有被歲月擊毀

如同號角般舉起的旗桿依舊指向天空

起航，從夜色里打撈起所有的沉重

我們將走在時間的痕跡上

只讓視線深入遠方

在冷空氣里研究——自己的形狀

2014.12.22

悼亡——給所有可能死去的人

抬頭望一眼黃梅天，仿佛就能看見死亡

高高在上的積雨云被擠壓進呼吸

像是幾瓣布滿了氣腫的肺葉

突然，在體內舒展

翻開身體，讀一讀它的潮濕

誰還會攜帶著木質的夢

用身軀的朽壞散發出靈魂的異香

直到被蠶食、蛀空，越來越輕

看看吧，天上的黃金

在暴雨驟降前，哪里都是豪華的墳場

我無法背負著沉悶，從這里步行回家

也不能朝著光明的方向逃離死亡

沉默著，終點總會迎面奔跑而來

哪怕在晴天，避雨的人也要原地留守

總有一天，你和朋友的名字

長留在墓碑上要遠多于偶爾見面的問候里

2015.7.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