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風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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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念難繞那團綠
楊風軍

退耕還林政策出臺后的十多年間,被父親生前開墾過的山野回到自然狀態。當山野的草木像一副療傷的中藥敷貼在裸露的土地上,被時光縫合的植被從此開始展露生機。
在許多個清明或夏日的早晨,當我回到鄉下老家,沿著那條熟悉的山道登上山梁,視野被山間地邊隨風搖曳的檸條或蹦蹦跳跳的野兔生動時,我就會不由自主地想起父親,想起那個曾經為我們兄弟姐妹能健康成長而辛勤耕耘的老人,繼而,目光就會被那座綠草包裹的墳塋吸引,在一次次靠近、觸摸、祭奠中,那團綠就會托浮出父親從不向命運低頭的剛毅形象來。
我的故鄉地處西海固一隅的鄉村,東靠連綿起伏的黃土山巒,西臨逶迄北上的清水河,我從小就與這山這河結下不解之緣。
記憶中,曾經那連綿起伏的黃土山巒是我放牧羊群,同時也放牧靈魂的廣闊天地;那逶迄北上的清水河是我在炎熱的夏天為羊兒洗澡,也為自己肉體清除污垢的樂園。
然而,不知從何時起,原本就缺少生機的山野被我的父親或像我父親一樣的村民不辭辛苦的套上耕牛開墾成一坨一坨田地,遠遠望去那開墾的土地像似縫補在山巒上的補丁;原本隨季節變化,流水時大時小的清水河也不知因何緣由開始斷流以至河道飄起刺鼻的臭味,因這樣的變故,我的童年生活中漸次多了父親的教訓和鄉親們的責備。那段時光中感覺從早到晚是無比的漫長。這種感覺使我后來對時光產生了這樣的認知:“快樂的一天比痛苦的一天短。”
在山野沒有被開墾之前,每每到了暑假,我只要將羊群趕上山,自己就自由了,可以掏山雀玩,亦可以采摘山果吃。有了那補丁一樣的莊稼地后,當暑假來臨時,父親再將牧羊鞭交給我的那一刻起,我不再自由,緣由是山野曾經廣闊的牧場已被父親或像父親一樣的鄉親開墾并種上了號稱莊稼的作物,這東西是用來養人的,而不是供牲畜享樂的,于是,我必須十分地謹慎,決不許我所放牧的羊只偷吃一株稱為糧食的秧苗。可是,事實并不像我心中所想的那樣,偶爾因貪玩或在山間睡著就忘了羊群,恍然間,被山野間寂靜或某種聲音驚醒后,發現羊群已進入莊稼地,緊趕慢趕還是被村民發現,說我放羊不操心,羊把糧食吃了,這樣的話語很快傳入父親的耳中,牧歸后少不了父親的一頓教訓,輕則罵上幾句,重則會打腫屁股。那種委屈真是難以用言語表達。好容易盼到秋收了,那被父親或鄉親們費了九牛二虎之力開墾的地里生長的莊稼收割后只有幾捆捆。有幾次我親眼看到父親、母親或像父母親一樣的鄉親為了將那幾捆莊稼背下山差點翻跟頭掉到山溝里。這樣的煎熬一直持續到我進城上學。
后來遭遇連年干旱,缺雨水滋潤的山野再難哺育這些生靈,早出晚歸的它們咩咩的嚎叫著向主人訴說饑餓,無奈,父親和其他鄉親們別無選擇,只好忍痛割愛,將所有的羊只賣掉。雖說少了啃食陣痛,但是,在“廣種薄收”意念的支配下,故鄉的山野依然沒能擺脫犁鏵撕裂的劇痛。
在我進城上學期間,遇到節慶放假我首選回家。好多次回到家后家門上鎖,我斷定父母肯定在山野。上山去看,果然看見母親牽牛,父親扶犁斜掛在山坡上似的勞作。午后的陽光將他們的影子印在新翻起的黃土地上,影子被平仄不一的山坡折皺。你墾我犁,一度故鄉山野真可謂千瘡百孔。
現在想來,那時父老鄉親的辛勞真是一個錯誤。好在先賢說過這樣的話:“以史為鑒可以知興替”,“亡羊補牢為時不晚”。
退耕還林(草),封山禁牧政策開始實施以后,故鄉的山野被開墾的或未被開墾的地方一律種草種樹,我的父老鄉親、兄弟姐妹因此受到恩惠,吃上了“皇糧”。從此之后,圈養在家的牲畜也有了豐盛的飼草。家鄉山野發生了翻天覆地的大變化,家家戶戶蓋起了新房,日子一天比一天紅火。

每次回家陪母親上山割草,母親都會感慨地說,多虧了這樣的好政策,如果早些,也許你爸還能多活幾十年。是啊,我操勞一生的父親啊,如果您不是為了多開墾幾畝地,您不是在那陡峭的田地里揮汗如雨,辛勞成疾,您一定會看到今天的山野景況。
今年雨水好,故鄉的山野更是一派生機盎然的景象。但每次面對那座靜臥在山野,被欣欣野草包裹的父親的墳塋,無限的思念就會像潮水一樣漲滿心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