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潤琪
(東南大學,江蘇 南京 211100)
蒙古族對漢語的影響,從宏觀上看表現在語法層面,即句法結構的不同。其具體的體現為蒙古語的說話是“主+賓+謂”的結構,并非我們通常的“主+謂+賓”。所以受蒙古語影響,《元曲選》中的語音中也出現很多“主+賓+謂”結構的句子。如:
不免分付侍女們,安排酒果,親自出洞迎接去咱。《誤入桃源》第二
漢語的語法應為“親自出動去迎接”,受蒙古語影響,文本中為“迎接去”。
如果沒有意識到蒙式漢語的這一特點,最容易出現的問題就是逐字翻譯所導致的語句不通,從而影響對文本的理解及深入的研究。
蒙古族對漢語的影響,還直接表現在蒙古詞語的影響,即在劇作中直接出現蒙古語。這些詞往往是研究元雜劇時的難點,沒有蒙語的學習很難對含有蒙語詞的句子進行正確理解。筆者將這些詞分為以下兩類:
對于直接由蒙式漢語音譯而成的詞語這方面的研究中,方齡貴先生的《元明戲曲中的蒙古語》一書中已經做了及其詳細的分析,筆者便不在此處班門弄斧,僅羅列幾例用以佐證論文觀點。
如“哈喇”一詞在《元曲選》中共出現了7次,他音譯之前對應的蒙語翻譯成漢語的意思當為“殺”。具體文本如下:
不如送他去漢朝哈剌,依還的甥舅禮,兩國長存。《漢宮秋》第三折
依著我的愚見,只消差人賺將韓信到來,哈喇了就是,打甚么不緊。《賺蒯通》第一折
但那楊景是一個郡馬,怎好就是這等自做主張,將他只一刀哈喇了。《謝金吾》第三折
我如今著我大的孩兒費得雄,他也是個好漢,常在教場中和小的們打髀殖耍子,我如今著人叫他來,著他詐傳平公的命,將伍員賺將來,拿住哈喇了,俺便是剪草除根,萌芽不發。《伍員吹簫》第一折
除死無大災,饒便饒,不饒把俺兩口兒就哈喇了罷。《勘頭巾》第四折
趁早將他哈喇了,也還便宜。《單鞭奪槊》第二折
不如只一刀哈喇了他,可不憐俐?《盆兒鬼》第一折
不難看出,在蒙古語的音譯過程中,變化出了不同的字體形態,這再次加大的理解難度。其實“哈喇”除了有“哈剌”的寫法外,再其他研究材料中還有哈喇兒、哈剌兒、哈蘭、答喇等寫法。
這樣的蒙古語例證繁多,再比如我們現在所熟知的“胡同”一詞,其實最早也是出現在蒙古語中,由蒙古語音譯得來,除了現在為人熟知的寫法外,胡同還有胡洞、衚衕、湖洞等寫法。這一蒙古語翻譯成漢語的意思是“水井”,因為水對人的重要性后來便引申為居民的居住地。
此類蒙式漢語情況比較復雜,大體分為蒙古語音譯直接加漢語詞構成的;有蒙古語意譯為漢語后加蒙古語音譯構成兩類。現各舉一例加以證明。
對于第一種情況,在《元曲選》中有“賽娘”一詞符合此類特征,即“賽”為蒙古語音譯而來,蒙語詞義為好;“娘”是漢語詞,少女之義。所以“賽娘”一詞為美麗的少女之義。在元雜劇文本中通常是給少女取的名字或直指少女。具體文本如下(同一劇作僅列舉一次):
這鄭孔目拿定了蕭娥胡做,知他那里去了賽娘、僧住?《魯齋郎》第三折
渾家蕭縣君,一雙兒女:僧住、賽娘。《酷寒亭》楔子
這孩兒叫做僧住,女兒叫做賽娘。《風雨還牢》楔子
對于第二種情況,“這搭兒”、“那搭兒”都是典型例證。“這”、“那”是蒙古語的詞根已經意譯成漢語詞之后的結構,而“搭兒”則是音譯而來。這是一種蒙漢雙語結構的特殊的語言單位。其具體文本如下:
恰才這搭兒單于王使命,呼喚俺那昭君名姓。《漢宮秋》第四折
可不是蹺蹊,誰承望這搭兒得見你?《鴛鴦被》第四折
俺哥哥便今日有事呵明日旋折證,嫂嫂你這搭兒莫不錯行。《殺狗勸夫》第三折
我和他這搭兒才相見,平日里又不相識。《硃砂擔》第四折
伯伯可又無蹤影,伯娘那里緊支吾,可教我那搭兒葬俺父母?《合同文字》第三折
那搭兒別是一重天,盡都是翠柏林巒。《城南柳》第三折
這兩個詞在《元曲選》中共出現32次,筆者雖沒有將該例證羅列窮盡,但蒙式漢語在元雜劇中的出現程度之高已可見一斑。
首先需要說明的是,這里所說的風俗類型的蒙式漢語泛指一切在元朝受蒙古族影響所產生的漢語,尤其是蒙古族的性格影響。做為一個馬背上長大的民族,蒙古族骨子里蘊含著一種豪邁不羈的性格,這使他們不愿意與繁文縟節、精雕細刻的辭藻為伍,反而喜歡隨意的交談,調侃的相交。為了迎合當時上層統治者的需要,劇作家們也盡量使自己的作品通俗易懂,趨于他們的喜好。在這樣的背景推動下,元雜劇中出現了大量風俗類型的蒙式漢語。
如“ABB”型詞語的大量運用,實則就是蒙古族的性格有著密切關聯。《元曲選》中出現的這類詞有“怒烘烘”、“濕淋淋”、“翻滾滾”、“惡狠狠”、“呆鄧鄧”、“黃甘甘”等。具體文本如下:
想當日你怒烘烘的挺一身,急煎煎的走四方。《灰闌記》第一折
我濕淋淋只待要巴前路,哎,行不動我這打損的身軀。《瀟湘雨》第三折
眼前面翻滾滾野水無人渡。《楚昭公》第三折
我本待好心腸苦勸你,你倒惡狠狠把咱推。《酷寒亭》第二折
我為甚的呆鄧鄧把衣裳袒裸,亂蓬蓬把鬢發婆娑。《賺蒯通》第三折
你沒病,我看著你這嘴臉,有些黃甘甘的。《張天師》第二折
蒙古族對漢語的影響,滲透在漢語的各個角落,潛移默化的推進著漢語的變遷。元朝出現的許多新詞至今仍被我們所使用著,如“嗓子”、“額頭”、“眼角”、“肐膊”、“脖子”等,其首次出現于元朝的原因也與蒙古族的性格習慣息息相關,他們不喜歡使用單音節詞額、頸之類,偏愛于雙音節詞的使用。其出現的具體文本為:
只吃那嗓子粗,不中聽。《硃砂擔》第一折
眼見得打破額頭,閃的他進退無路。《合同文字》第三折
他把我眼角兒才針罷,則我這瘡口兒未結痂。《燕青博魚》第一折
倘或扭折他肐膊,爺爺就打死婦人。《灰闌記》第四折
他說著你明日洗的脖子干凈,州衙里試劍來。《鐵拐李》第一折
誠然,本節內容以筆者的大膽推斷為主,其目的是體現蒙式漢語所受蒙古族影響之深淵。但單純對于蒙式漢語的語言學研究還應多從語法及詞匯角度入手,輔之以文學的推測。
通過對《元曲選》中蒙式漢語的研究,加之去內蒙古所做的田野調查,不難看出蒙古族對文學的影響之深,我們的中華文化也正是在不斷汲取各民族文化精粹的同時發展生息的。
在當代,內蒙古自治區政府也注重對蒙古語的保護與傳承,在內蒙各地孩子們從小就接受蒙文授課,并在這樣的學習背景下接受高考的選拔步入大學殿堂,他們既不會在漢語方面有與人溝通的障礙,也精通本民族自己的語言。內蒙的很多大學仍保存有蒙語授課的專業,內蒙街上的廣告牌在漢語下面都會再用蒙文書寫一遍,內蒙的公共汽車上報站播音都是一遍漢語加一遍蒙語的模式,這些舉措都無形中促進了蒙語的保護。而且蒙古語不是一成不變的,它也會隨著時代的進步而變化,比如在與西方的接觸過程中,計算機等新興物品傳到中國,蒙語中并沒有能夠與之對應的詞,于是計算機在蒙語中就直接引用,仍叫computer。
中華文化博大精深,元雜劇更是其中的瑰寶,受蒙古族影響所產生的蒙式漢語被使用于元雜劇中,無疑更增加了其獨特韻味。筆者相信只要發現這些詞語的魅力,突破這些詞語的束縛,學者對于元雜劇文本的也會有更為深入的認識。
[1](明)臧晉叔.《元曲選》(全四冊)[M].北京:中華書局,1958年10月.
[2]包雙喜.論元雜劇中蒙古語的運用[J].內蒙古民族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08(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