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黑夜達成共識 （組詩）

雪鷹

形式

這個春天里，裝滿了

冬天的風聲，和金屬摩擦的刺耳聲

冷凍的尸骨硬生生地躺著

連最愚蠢的人，都能看出端倪

就像雪，假惺惺地下著梨花

試圖掩蓋大地的貧困

能飛的幾乎都飛了

少數的蹲在樹冠上，架起了高倍望遠鏡

隨時準備扇動翅膀

細軟，已經系在腋下

這些不是候鳥的鳥們，很敏感

冬天透支了溫度，癟下去一塊

至今仍無鼓起的跡象

蛋殼的表面，敲起來依然剛剛得響

藥片

我預感，寒冷就在不遠處

我的畏寒的筋骨酸麻的腰腿

這一回在劫難逃

我想到了死亡的感覺，其實

也沒有什么可怕的

就像一塊石頭壓在胸口

就像現在，不自覺地深深長嘆

我怕那些無效的藥，那些苦難

在漫漫長夜里的清醒

寂靜中潮一樣洇開

在痛與麻的背景下

暈染了一層又一層

我用古老的偏方自救

用鐵窗外那片銀光解毒

那位搗藥的玉兔仙子

535夜，夜夜做心理疏導

替我減輕胸口的石頭

但無人知道，我怕的不是死亡

那輪月亮是懸在天宇的藥片

無數人用它療傷，清爽清涼

清火又潤喉。狼也將它含在口中

吼出最美的憂傷

羞恥之源

我的羞恥，源于淮水北岸的村落

那里的水土被母親調制成粗茶淡飯

羞恥，便在我心里生長，鈣化于骨頭

這些年里，羞恥一直是我偏愛的主食

但遠離了泥土的城市，羞恥和粗糧一樣

稀有。我常因不同的水土而上吐下瀉

好在那份鈣質一直緊緊偎在心上

像袋鼠媽媽的幼仔

當看到一個，或者一群動物

公然在族群里糟踐這珍貴的遺存

那沉積于骨頭里的，古老村莊的羞恥

會驟然洪崩，沖擊提防

從家鄉搬運的鄉土，也攔不住水的洶涌

我常常不知如何收拾，水后的一地稀泥

往往，有人報以善意，手握玫瑰

試圖幫助我筑牢堤壩

但終是徒勞。那羞恥之源

要么靜如處子，要么波濤洶涌，以命相搏

四十多年里，我一直羞恥地活著

很累很苦很無助，還不如當年貧下中農

能有一口救濟糧。一張破帆千瘡百孔

常年面對無恥的大氣環流

船在傾覆，旁觀者無數

心安理得地看著自己和他人臉上

金粉一層層剝落。羞恥之源今天已

被重金屬嚴重污染

午夜

積攢了一個月的詩情

想在今夜開閘

我找準了西北方，八卦中的乾位

為天，為父，為干，為根……

我知道，前面的黑一直通到家鄉

我站在燈光下，與四周的夜色

對照著一對反義詞，不知天是否看得出

我的光亮是被綁架來的

我把耳朵伸向窗外

蛙們還在搞青歌賽，還有管弦民樂

為夜色演奏。我深深呼出一口氣

遙遠的黑暗里，那頭有我的親人

這頭有淚滴閃亮的燈光

一只狗在通往乾位的遠處張狂

但吠聲已稀疏，無精打采

我決定，從它身旁悄悄繞過去

與黑夜達成共識

這個夏天，我總是陪著黑夜

度過一分一秒。我們以特殊方式聊天

以寂靜與沉思相互溝通

你，講述伸手不見五指的真理

和高居臨下的黑暗，鐵桶一樣

盛滿夜色，像波瀾不驚的下水道

我將冥想的雙目閉緊，在意識界

與你交流：講述黑暗中美麗的林昭

我的姐姐，或姑姑，那顆最亮的星星的故事

你那有數的星光，是我永遠

崇拜的，為正義赴死的靈魂。他們在天上看著

而那大塊的黑夜，仍在努力掩飾，占據天空

卑鄙者早就拿到了通行證

而且還刻滿了墓志銘，供桌上的泥像

依然壓抑著冤魂。不知道到底

是圣人是偉人是小人，是救星是災星是禍星

沒有統一結論，我們以沉默

僵持。各守己見，相持不下

夜色越來越濃，星光微熹

我知道，你又要以下流的手段

制造云霧，屏避丑惡。但你無法遮擋星星的眼睛

下一步該如何交流其實很簡單

只要睜開黑色的眼睛，掀開一角

黎明就會講述真相，我們有望達成共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