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江明
2015年11月13日晚,巴黎發生了被稱為“法國911”的重大恐怖襲擊事件。
這是一次教科書式的城市恐怖主義游擊戰,恐怖分子不僅引爆炸彈,還使用自動步槍射殺無辜民眾。其中最為嚴重的是巴塔克蘭音樂廳發生的冷血襲擊事件,兩名槍手將現場觀眾劫持為人質,卻并沒有要求談判,他們只是想通過劫持進一步擴大影響,最終幾乎將所有人質射殺。這種不提出任何具體政治訴求和條件,專門以殺戮來顯示存在感和宣揚恐怖暴力價值觀的行為,從“911”事件后就成為中東背景恐怖組織的標準套路。
這次恐怖襲擊事件已經被證實是極端組織IS所為。那么,為何制造這種人為恐怖災難的組織在長達十多年的反恐戰中未被撲滅,反而愈演愈烈呢?
組織形態是關鍵
在互聯網時代到來之前,多層級管理架構幾乎被奉為管理上的金科玉律。大公司往往根據地域來進行分區管理,以便各平級機構之間形成協作競爭關系,通過激勵機制來促進公司的發展進步。同樣,各國的政府和軍隊也采用類似的管理體系。這種管理體系的好處顯而易見:能夠極大程度地讓群體內部的力量集中,根據目標的需求,向某一個關鍵的進攻方向釋放能量。這是工業化時代的思維方式,德國閃電戰之父古德里安在其著作中就強調:“只許集中,不許分散!”
隨著時代演進,現在這種被奉為管理和“戰術圣經”的理念,已經無法應對未來的挑戰。尤其對于恐怖組織而言,集中的結果就是被集中殲滅。早在上個世紀80年代末,巴勒斯坦激進派組織哈馬斯成立時,他們就在嘗試一種顛覆性的管理體制,該組織雖然有多名創始者,卻并沒有明確的層級劃分。在之后的發展中,它的主要領導人并不過問彼此的業務,甚至連自身下屬機構的具體行動也不直接參與。在每次秘密會議上,高層只討論一些理念性的議題,至于具體行動細節,則完全由基層的行動人員掌握。
基地組織是首個全球化的恐怖組織。為了避免被情報機構追查到,它同樣奉行扁平化的管理架構,“遍布全球”卻僅僅是名義上和資源上的聯系,而組織內的上下級之間,甚至盡量避免了解對方的情況,以防止因為個別人的暴露而導致整個組織的滅頂之災。
基地組織的制度創新并不在于扁平化管理,而是全球化的理念。盡管本·拉登是該組織的領袖,但各分支機構對他的效忠僅限于形式上。2004年,扎卡維領導的伊拉克極端組織正式宣布效忠基地組織,成為基地組織在伊拉克的分支,而正是這個分支演變成了今天的IS。
從管理理念來看,IS組織可謂是集中東譜系極端組織之大成。它不僅擁有像哈馬斯一樣的極端扁平化管理機構,還吸取了本·拉登的教訓——他終其一生實際上一直在寄人籬下,無論是藏匿于蘇丹還是在阿富汗,都是通過和當地軍閥或者極端組織結盟的方式獲得居留和發展的權利,缺乏自己獨立的根據地。
與基地組織不同,IS更希望自己獲得穩固的根據地,這樣不僅具有獨立的地位,不會受制于人,而且更能夠通過根據地擴大兵源和穩固財政基礎。然而詭異的是,該組織并未像其他反政府武裝那樣,在割據一方之后就開始爭取國際社會承認,以便獲得合法國際地位穩固其地盤,而是持續地輸出價值觀,并且收編與其相隔甚遠的其他極端組織。在傳統國際關系中,這種做法完全是自尋死路,然而從現在的發展勢頭來看,IS顯然遠未到拐點。
新組織形式是否無懈可擊
在巴黎恐怖襲擊發生之后,關于IS的理念、政治訴求都已經被多方報道和解讀。然而,卻很少有人認真地審視該組織的管理架構和信息傳導機制到底是如何運作的,以及如何破解這種新型的組織。
從理論上講,盡管IS自稱伊斯蘭國,但其已不再是傳統意義上的政權或者國家。IS的運作可謂是極端組織進化的終極形態,其扁平化的結構不僅能夠獨立行動,且在敘利亞和伊拉克的戰斗中,還能夠相互緊密配合,形成合力。
在敘利亞內戰中,該組織的軍事力量往往能夠在短時間內長途奔襲百公里外的目標,這使得守軍幾乎無法反應。這樣的沙漠長途攻擊,過去僅在英美軍隊的中東軍事行動里出現過。這完全得益于IS組織的參謀團隊成員——他們大部分是伊拉克和敘利亞的前政府軍指揮官。
在法國的恐怖襲擊中,我們會發現,IS組織的行動人員具備分組多點同步進攻的能力,而其中的協調和通信手段,可能是利用了游戲機內置的聯網游戲聊天功能,這無疑是個非常聰明的做法。此前就有消息傳出,恐怖組織可能利用網游傳遞信息,美國情報部門還特意加強了對《魔獸世界》等知名網游的監控。
從這兩種典型的行動可以看出,IS實際上具備了正規軍和基地組織行動小組的雙重功能。在面對中東政權較為落后的軍事力量時,其正規軍具備相對的優勢;而在面對歐美軍警時,又能發揮別動隊的優勢,選擇脆弱的民用目標下手。
盡管法國政府在巴黎遇襲后憤怒地調動戴高樂號核動力航母向IS發動攻擊,然而,從現實考慮,一艘航母對于擁兵數萬的IS而言,恐怕只是杯水車薪。
當然,這并不意味著IS在正面戰場是不可戰勝的。美軍在阿富汗戰爭中擊潰了塔利班的進攻,美軍的重型轟炸機和近乎于外科手術的轟炸精度,讓塔利班士兵見識了真正的現代化軍事力量。當然,這需要當地武裝的配合。如果沒有地面部隊的支持,空中力量打擊就很難發揮出威力。美軍及阿拉伯聯盟軍隊從2014年發動對IS的空中打擊以來,與地面力量的配合相當松散。伊拉克政府軍缺乏與IS武裝決戰的勇氣。而在敘利亞,IS成功利用政府軍和反對派武裝的矛盾,不斷在夾縫中擴張力量。只有庫爾德武裝正在全力正面對抗IS的進攻,然而,考慮到土耳其對庫爾德的態度,同為北約成員的西方國家恐怕很難與其結成聯盟。
由此可見,IS在正面戰場上所向披靡,并非由于其軍事實力超凡,而是成功利用了周邊國家的內外部矛盾,以及在國際關系中相互掣肘妥協的國與國關系。換句話說,如果西方國家能夠拿出當年攻打阿富汗基地組織和塔利班的決心,并依靠庫爾德武裝這樣的可靠地面部隊支持,在正面戰場上擊潰IS的武裝力量并非難事。
雖然IS仍會在全球宣揚其意識形態,但正面戰場上的失利卻會削弱其海外的活動能力。如果本次巴黎襲擊事件真的能夠促使西方國家下定決心,那么,全面擊敗IS在技術上是可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