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我迷失的森林

侯雪濤

蘇塵熙依然記得那個令她倍感窘迫的夜晚，冷清的公交站臺孤獨的立在那里任狂風撕咬著，街道上，零星的人影很快也像熄了火的燭焰融進黑暗里。風鉆進毛衣纖維的間隙，再潛入毛孔，蘇塵熙不禁哆嗦起來。

蘇塵熙邊搓手邊焦急地望著公交車駛來的方向，眼看就要十點了，公交車依然遲遲沒有出現。從一位清潔工阿姨的口中，蘇塵熙才知道原來她已經錯過了末班車。沒想到，好不容易來趟省圖書館，竟然因扎進一篇武俠小說而錯過了回家的末班車。翻遍了所有的口袋，僅翻找出一枚孤零零的硬幣和面值僅能買個冰激凌的紙幣，蘇塵熙剛燃起坐的士回家的希望瞬間就被一張無情的濕布給狠狠蓋滅。

夜色愈加深沉，把整個城市都全部吞噬進去，夜幕中陡然而起的月光忽然給路上的行人送來一道溫暖的光芒。當一個身穿藍白相間校服的男生騎著單車從公交站臺呼嘯而過時，蘇塵熙不知從哪里冒出來的勇氣，用一聲超高分貝的叫喊，叫停了那個和她穿有相同校服的男生。

男生回過頭，滿臉狐疑地看著蘇塵熙，眼熟里充滿訝異和不解。蘇塵熙臉上掛著扭捏的表情走上前來，兩只手還在不停翻弄被她揉皺了的衣角。兩人四目相對了一陣，蘇塵熙才哼哼唧唧地說：“校友，我沒趕上末班車，你能順道捎帶我一程嗎？”

男生愕然，看著蘇塵熙楚楚可憐的神情，最終從嘴里吐出來兩個字：“好吧！”

二十分鐘的行程，不長不短。坐在單車后座的蘇塵熙，雙手牢牢地抓著生硬的車座，內心也如同小鹿亂蹦，充滿了緊張和興奮，刺骨的寒風似乎在這位熱心校友的面前削弱了許多。

“你好！熱心人，謝謝你啊！”蘇塵熙一下車就沖著男生微笑道謝。

“嗯。”沒有過多拖沓的對白，男生就蹬上自行車繼續前行，一抹憂郁的背影逐漸消失于夜色之中。

從此，蘇塵熙的周末便在路途遙遠的省圖書館和家之間來回穿梭，而且，每晚都是等到人群散去，坐最后一班公交車回去。當最后一班公交車駛入省圖書館這一站時，車上的乘客已經所剩無幾。蘇塵熙邁著細碎的步子上車，挑選好靠窗的位置坐下，眼神仍在空曠的街道上游移。

蘇塵熙自從上次見過那個騎著單車的男生，就再也沒有碰到過他，即使她每個周末穿越大半個城市來省圖書館抱著守株待兔的心理來看書。

春季開學，成簇的木棉花已開滿道路的兩側，像紅色的唇印覆蓋著樹梢。當在辦公樓墻上的分班名單欄里找到自己的名字和班級時，蘇塵熙腳上像生了一雙翅膀一樣，飛速地來到了八（二）班占領了第三排靠窗的這個她所謂的絕佳位置。

當夏風坐到蘇塵熙旁邊的空位置時，蘇塵熙激動地竟然在安靜的教室里叫出了聲，就像那天在公交站臺那樣沖著騎自行車的男生肆無忌憚地吼。沒想到，翹首期盼的那個校服男生，今天竟然以同桌的身份出現了。夏風一臉驚訝的轉過身，雙眉濃密，眼神哀傷，像一朵兀自開放的鳶尾花，卻帶著憂傷的底色。

經過蘇塵熙一番冗雜的敘述，夏風才漸漸記起那晚自己在省圖書館載的女孩就是眼前的同桌。

蘇塵熙面帶微笑的伸出右手：“你好，新同桌！”

夏風禮貌的回應著，望著眼前滿臉嬌羞的蘇塵熙，微笑不語。

生活用力撥動著時間的齒輪向前旋轉，經過幾個月的相處和熟絡，蘇塵熙和夏風已經從原來尷尬的相處變成無話不談的知心同桌。每逢周末，蘇塵熙便會讓夏風騎著自行車載著她去省圖書館看書。那時候，蘇塵熙比較鐘情于武俠小說，而夏風則對村上春樹的作品情有獨鐘，而且還專門準備了一個本子記一些經典句子。為了能和夏風有更多共同的話題，蘇塵熙對村上春樹的語錄也早已滾瓜爛熟。

夏風俊朗的外表，漸漸吸引了不少慕名而來的追求者。書桌的抽屜里偶爾能翻出幾張圖案精美的信封，蘇塵熙每次都陰陽怪調地沖夏風來一句：“哎呦！不錯哦！大帥哥就是有魅力呀！”

夏風則毫不在乎，“切”了一句，敷衍了事。說完，直接把信封遞給蘇塵熙，“你替我拆開吧，我懶得看！”

蘇塵熙立刻一把奪過，緊接著用時而高亢，時而低迷的語調把女生的表白信給繪聲繪色地演繹了出來。夏風每次都被蘇塵熙搞怪的聲音逗得捧腹不已。

當蘇塵熙拿出那個素白的信封在夏風眼前晃悠時，夏風不耐煩地嗔道：“老規矩，你念吧！”，而這一次，蘇塵熙拒絕了，把信封狠狠地甩給夏風，就慌張著逃竄了。

夏風滿頭霧水地拆開信封，信紙開頭的“你好，大帥哥！”幾個大字，立刻引起了他的注意。看到最后，紙上飄出的聲音像金屬一樣堅定而磁性地響著：不管全世界所有人怎么說，我都認為自己的感受才是正確的。無論別人怎么看，我絕不打亂自己的節奏。喜歡的事自然可以堅持，不喜歡的怎么也長久不了。

結尾這句村上春樹的句子他再熟悉不過了，他終于想明白蘇塵熙剛才臉頰緋紅的原因了。

夏風就這樣“被喜歡”上了蘇塵熙，他們的關系很快成為了全班同學課余的談資。但他們并不在乎別人的眼光，正如蘇塵熙在信里引用村上春樹的那句話，不管全世界所有人怎么說，他們都認為自己的感受才是正確的。他們平常在校園里一起學習，吃飯。周末，夏風載著蘇塵熙一如既往地去省圖書館看書，在漫長的街道上，一輛單車載著簡單的幸福，慢慢悠悠地滑過了那段閃光的日子。

中考結束，高中的錄取通知書裹挾著一個令人難以接受的消息紛至沓來。夏風以優異的成績考入了省重點高中，而蘇塵熙則被無情地留在了縣一中。

進入高中，蘇塵熙和夏風偶爾用電話簡短寒暄一下，其他的時間基本上都是在緊張的學習中度過的，一場不慍不火的愛情似乎仍在兩個心房里小火燉著。然而，寒假的一次意外，像一陣瓢潑的大雨一般，瞬間潑滅了蘇塵熙的心火。

那是一個微涼的午后，蘇塵熙在街上正漫無目的地閑逛，忽然視線中就出現了那個熟悉的身影，沒錯，就是夏風。但不一樣的是，夏風的手臂被一個身材高挑、長發翩翩的女生牢牢地挎著，顯得異常親密。他們還是走到了碰頭，蘇塵熙正要打招呼，被一旁的女生一句質問給打斷，她問夏風：“這是誰呀？”

夏風支支吾吾了半天，然后說出了一句讓蘇塵熙心情跌落至谷底的話：“這是我老同學，蘇塵熙。”

蘇塵熙強忍著淚水，一字一頓地回應：“你好，老同學！”轉身就沒入了擁擠的人群中。

蘇塵熙回去刪掉了所有關于夏風的聯系方式，在日記本上寫下了村上春樹在《舞！舞！舞！》的一句話：“你要做一個不動聲色的大人了。不準情緒化，不準偷偷想念，不準回頭看。去過自己另外的生活。你要聽話，不是所有的魚都會生活在同一片海里。”

時間不停輾轉，高中生活倏然滑過，蘇塵熙和夏風在各自的生活軌跡上前行。蘇塵熙在一個老同學的朋友圈上忽然看到了一張夏風的全家福照片，令她想不到的是，那天的長發女生也在其中，左手挽著母親，右手挎著夏風，非常和諧的一個畫面。

蘇塵熙忽然驚醒，夏風之所以當著姐姐的面稱自己“老同學”，也許只是害怕他早戀的事情被家人發現。想到此，蘇塵熙內心一陣悸動，悲痛夾雜著一絲歡喜。

走在熟悉的街道上，看著陽光從一個樹梢跳躍到另一個樹梢，蘇塵熙忽然又想起了《挪威的森林》的一句話：“每一個人都有屬于自己的一片森林，迷失的人迷失了，相逢的人會再相逢。”也許有機會再次見到夏風的話，蘇塵熙可以這樣和他打一聲招呼：“你好，迷失的森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