呆子，你怕不怕我

王輝城

在《天龍八部》中，身受重傷的木婉清和段譽被瑞婆婆一干人追殺，逃到了無量山上的一處山崖中。在這生死毫厘間，金庸寫出了美到令人心碎的少年情懷。

木婉清冷笑道：“你也有父母妻兒，是不是？”

段譽道：“我父母是有的，妻兒卻還沒有。”

面對段譽的回答，“木婉清眼光中閃過一陣奇怪的神色”。即使金庸不點明，我們也知道，這“奇怪的神色”其實是喜悅的、歡愉的。木婉清的心早就歸屬段譽，但在這種狀況下還是曖昧的。木婉清雖然極其喜歡段譽，但要認定他，心里到底還有著一絲猶疑。原因是木婉清稱段譽還是“你”——態度上還很謹慎，嚴格區分你和我——接下來的一幕，才是最美的：

木婉清道：“我問你一句話，你若有半分虛言，我袖中箭立時取你性命。”說著右臂微抬，對準了他。段譽道：“原來你的短箭是從袖中射出來的。”木婉清道：“呆子，你怕我不怕？”段譽道：“你又不會殺我，我怕什么？”木婉清狠狠地道：“你若惹惱了我，姑娘未必不殺你。我問你，你見過我的臉沒有？”

當木婉清脫口而出“呆子”時，我們終于可以長舒一口氣了。因為段譽在木婉清的心中已升級為親密的“呆子”，而非冷靜、客觀的“你”。這樣的口吻，算是徹底表明了木婉清的心意。她心中最后一絲猶疑也已煙消云散。雖然木婉清出場時冷峻到凜然不可侵犯，但其實她是個溫柔、賢淑的姑娘，而她的冷峻只是自己的保護機制。所以，當她叫段譽“呆子”時，她就已經準備把所有的一切都獻給他了。

“呆子”這樣的昵稱，于少男少女而言，殺傷力極大。它的出現表明了身份上的專屬，表明了語言上的寵溺。像“傻瓜”“寶”“豬”此類普及度甚高的昵稱，都有“呆萌”的特點，給人一種憐愛之感。特別是豬，肥嘟嘟的，吃了睡，睡了吃，簡直是“寵溺”的最佳代言。

王小波在《尋找無雙》中對人群進行了別開生面的劃分：“世界上自始至終只有兩種人，一種是像我這樣的人，另一種是不像我這樣的人。”拋開原著的隱喻不說，事實上對于大多數人而言，這樣的劃分是正確的。人類的社交也是遵守這樣的規則，所謂“物以類聚，人以群分”是也。但到了更深層次和更細致的交往中，稱呼上的變化便是情感遞進的見證。暗戀時，一般以“他/她”稱之。當然不是人人皆可稱“他/她”，這是暗戀的專屬。由“他/她”發展到“呆子”“傻瓜”“豬”一類帶有寵溺口吻的昵稱，又是經過怎樣的風花雪月和海誓山盟呢？或許，真相遠比我們想象的簡單。《笑林廣記》中有一則笑話，新嫁的媳婦剛到夫家，見米缸白米如銀，說：“你們家好多米啊！”一宿過后，情況大不相同，變成了：“不知道我們家的米能不能吃到月底？”

“你”和“呆子”的距離說遠不遠，說近不近，但也涇渭分明。說“你”，即使感情再好，也不過是別人家的；說“呆子”，即使再生氣，也是恨鐵不成鋼，是嗔怪。旁人看來，也是別有一番風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