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寧
眾所周知,日本是一個生活節奏很快的國家。由于乘坐電車的上班族過多,大城市里主要電車干線的車站都配備了被稱作「推し屋」的工作人員,他們負責將因擁擠而難以上車的乘客或完全被夾在車門間的乘客硬塞進車內。晚間,你如果行走在日本的繁華地區,或是乘坐日本的主要交通工具—電車,一定會有一種感受:“怎么這么多人?”這些人中有的西裝革履,手提公文包且面帶疲憊,那一定是剛剛下班;還有的人面色通紅,酒氣熏天,估計是剛剛跟同事用完晚餐。提起我在日本的工作經歷時,我周圍的很多人會問:“感覺日本人下班很晚,工作很辛苦。你當時也一樣吧?”每當被問到這個問題的時候,我心底的湖水都會泛起陣陣漣漪。大學畢業后就職于日本企業的六個年頭和之后十幾年在日本的打工和兼職經歷仿佛電影畫面一樣,又一幕一幕地展現在我的眼前。
用心工作的日本人
因為父母的原因,我在大學期間經常去日本長期探親,這讓我開闊了眼界,也讓我的日語水平提高了不少,以至于我的國際日語考試成績在北京市都是數一數二的。大學畢業以后,我以優異的成績順利地進入一家日本大企業的駐京辦事處工作。作為20世紀80年代的大學畢業生,而且有著北京市國際日語考試數一數二的名氣,我自然有著很強的優越感,但當時的我完全沒有預料到今后會遭遇的各種問題和要經受的心理歷練。
當時我是以秘書的身份進入公司的,每天主要的工作包括以下內容:端茶倒水,把頭一天報紙上別人圈畫的重要記事剪下來貼到文檔里,到樓下的民航大廳訂機票,翻譯人員不在的時候做些簡單的翻譯。這些重復性工作對我來說太簡單也太枯燥了。半年后,我開始越發覺得無聊,日語也越來越退步。在那個還沒有流行跳槽的年代里,我也只能這樣每天虛度光陰,看著公司里的幾個日本人忙忙碌碌地工作和出差,不知道自己今后的職業方向在哪里。
一天,一位國企的辦事員來到我們公司,需要與公司的日本人進行一次小的洽談,大致內容是想問問我們公司做不做預應力鋼線。當時公司的翻譯人員外出辦事,只留下我和公司的最高領導—所長,因此我自然就當了他們二位的口譯者。但在翻譯時出現了兩個問題:首先,最大的問題是我的日語大幅退步,連他們說的單詞都反應不過來,更別說組織成句了;其次,我根本就不懂專業名詞,“預應力鋼線”之類的詞根本不知道怎么表達。可想而知,我當時翻譯得亂七八糟,把洽談變成了“亂談”。十幾分鐘后,來訪者便無奈告辭。等公司的翻譯人員回來后,所長把我叫到了他的辦公室,讓翻譯人員把他的話翻譯給了我:“撇開內容不說,單從說話長度上就能判斷出你翻譯得不合格。對方說了一個長句子,你卻翻譯成了一個單詞。對方說了一個單詞,你卻翻譯成了一個長句子。”我回答說:“對不起。”所長說:“你對不起的是什么?你對不起的是這份工作,是每天的時間,是你自己過去的學習。”我插話說:“我本來以為日本人都是工作狂,日本公司的工作都很忙碌和辛苦,沒想到我每天的工作是那樣。”聽了我的話,所長的臉色變得更加嚴肅起來,他停頓了一會兒,說道:“你每天的工作的確很少,也的確很簡單,但是你最大的錯誤就是安于現狀。日本人不是工作狂,我們也愿意休息和放松,但不是在上班時間休息和放松。工作是自己找出來的,不是別人派給你的。我們也不一定每天都有很多工作,但會在上班時間自己找工作來做。”
那天晚上,我一夜沒有合眼,回想了入職半年以來的點點滴滴:因為沒聽懂日語,我把紅茶和咖啡一起端給了跟我說“不需要”的日本來訪者;因為沒聽懂日語,我把從日本打來的電話直接掛斷;在做報紙剪貼時,我只是把報紙上被圈出來的記事剪完就貼,從未關心過記事的內容;去機場接來訪的日本人時,我沒跟對方說一句話,只是把他們送到飯店;帶日本人去長城或故宮時,我想自己又不是導游,于是只做馬馬虎虎的介紹……所長的一番話就像一面鏡子,把我這半年的所作所為照得一清二楚,而我卻只是一直在心里抱怨工作的簡單和自己的“大材小用”。
第二天,我去書店買了幾本書,其中一本是有關外事禮儀的。我從沏茶倒水開始學起,從端茶的姿勢和把茶杯放在客人面前的角度到接送來訪者的禮儀,反復練習,仔細斟酌;每天我都看介紹北京著名景點的書,把與之對應的日語表達背誦下來;剪貼報紙時,我努力把報紙上的記事翻譯出來后添附在旁邊;我盡量熟悉公司的主要業務介紹和專業術語;下班后,我會跟其他日本同事一起出去吃飯,談談一天的工作感受,學習其他同事的工作經驗和更加高效的工作方法……轉眼間入職兩年了,雖然每天的工作內容還是原來那些,但我發現自己每天都過得很充實。我學會了把原有的工作量和簡單的內容變成了有含金量、有難度、有深度的工作,把一個抱怨大材小用的自己變成了一個“工作狂”:往往是忙碌了一天,抬頭一看表,才意識到已經到了下班時間。
現在,每當有人問我在日本或日企工作是不是很辛苦時,我的回答都是:“辛苦不辛苦不一定在于工作本身,有時取決于人的心理承受能力。如果日本人不是所謂的‘工作狂,日本也不會有今天的發展和成就。一個人如果能做到不滿足于現狀,不甘于現狀,不抱怨現狀,把時間投入到提高自己上,學會自己發現工作,用心工作,也就不會覺得有多辛苦了。”
嘴硬心軟的日本人
入職的第三年開始,我的工作內容有了很大的變化。由于日語有了一些長進,工作也有了一些經驗,我開始和日本同事一起出差。出差期間,我的工作主要是做記錄,回來后撰寫工作報告以備存檔。要完成這項工作,我必須在任何場景下用紙筆快速地記錄下時間、地點、談話人員和談話內容。出差幾次之后,我的記錄能力大有提高,整理筆記后撰寫出差報告的水平也越發高超,開始覺得沾沾自喜。
沒過多久,我和幾個從日本總公司來的同事一起到河北的一家公司進行合作商談。那天的計劃是日本的部長在大會上介紹公司的情況,表達商談意向。結果翻譯人員突然生病,沒法做翻譯了。我在沒有任何準備的情況下被推上了會場的講臺做翻譯,連筆和本都忘了拿。面對臺下那么多人,我一下子就慌了,什么日語、漢語全忘了,腦子一片空白。日本的部長開始說話,我卻只聽懂了“我們公司”這兩個詞。沒辦法,我只能硬著頭皮對著麥克風說道:“我沒聽懂。”臺下一陣笑聲,估計大家覺得我在開玩笑吧。部長繼續說了第二句話。可是天吶,我根本不知道他在說什么。我壓低聲音對著麥克風重復道:“我沒聽懂。”這次臺下沒有了笑聲,只是一片寂靜。時間停滯了,畫面靜止了。我不知道自己怎么走下的講臺,忘記了是誰替我上臺繼續翻譯,只覺得臺下的人全都記住了那個尷尬的畫面,所有在場的人都認識了那個像蠢貨一樣的我……
大會結束后,我萬分慚愧地跟日本的部長道歉。他說:“你可能以為你的工作只是記錄吧?今天之所以出現這個結果,是因為你沒有預測到會發生這樣的情況,沒有做任何準備。你已經出差好幾次了,把自己的工作內容僅僅定位成了做記錄。出差之前你為什么沒有好好了解一下這次出差的具體內容呢?合作方看到我們有水平這么低的工作人員,能跟我們合作嗎?”我是一個在工作中從來沒有掉過眼淚的人,這次也沒有掉眼淚,因為我感覺自己真的沒有資格掉眼淚。到了中午吃飯的時間,合作方邀請我們一行幾人一起用餐,我卻一點都吃不下。這時,日本的部長站起來親自給我倒了茶水,把手放在我的肩上,親切地說:“多吃點,不吃飽怎么有精神繼續面對我的批評呢?我能看出來你今后一定會越來越有進步的。”這番話如同一股暖流溫暖了我的心,讓之前冰凍住的眼淚一下子融化,從我的眼眶里一涌而出。
在跟日本人接觸的這些年里,我深深體會到他們敬業愛崗、一絲不茍、精益求精的工作態度,也切身體會到他們對工作嚴謹而對人溫暖的作風。日本由于多天災,因此他們總是時刻做好防災準備。經歷了那次翻譯“事故”后,我也開始學著時刻做好準備,以應對可能會出現的問題,做到未雨綢繆。日本人在工作中會明確地指出問題,在私下里卻對人溫暖、關心,這樣的工作文化讓我消除了自我膨脹,像打磨一件器皿一樣毫不懈怠地打磨自己,擦拭自己,不讓自己生銹。
JOKE
The Letter
A woman was bragging about her son, a college student: “Hes so brilliant! Every time we get a letter from him we have to go to the dictionary.”
“Youre lucky,” her friend said. “Every time we get a letter from ours, we have to go to the bank.”