票房破400億然后呢

闕政

一二線城市，看什么電影很重要;三線及以下城市，看電影這件事很重要。那么，一旦拉伙結伴、拖家帶口了，你猜他們會去看《聶隱娘》還是《煎餅俠》呢？

去年，“中國電影票房突破300億”的期待，最終定格在“只差3億”。今年，自打暑期檔每天“你破億來我也破億”的節奏一起，400億的呼聲就不絕于耳——果然，12月6日，在距離2016年還有20多天的時候，中國電影總票房已經提前兌現了400億的期待。

數字很重要，它說明大盤，說明產業，說明發展。但，數字的背后，還有數字。那些貌不驚人的數據，也許更能撥云見日，看一看中國影視產業的未來。

2015 年五部破10 億的電影：《捉妖記》、《港囧》、《夏洛特煩惱》、《煎餅俠》、《尋龍訣》。

小鎮青年撐起400億

還記得3年前的2012年，媒體上熱議的話題是：華語片票房首次低于引進片。但這個現象并未成為趨勢，很快就被打破——2013年，華語片創造的票房比例就達到了58.6%，反超引進片;2014年，繼續以50.65%的微弱優勢取勝;而2015年，則達到了近年來的最高值：59.83%。

這其中，《捉妖記》以24.39億票房的登頂當然功不可沒。和它一同進入“10億”票房俱樂部的華語片還有三部：《煎餅俠》、《港囧》、《夏洛特煩惱》——不僅“10億”片破紀錄，單日破億的華語片，也數今年最多。這不，年底正在熱映的《尋龍訣》，也是天天破億的節奏，眼看又會躋身“10億”俱樂部。和好萊塢大片以工業級的特效取勝不同，華語片的取勝大多靠的是笑點：煎餅俠如此，徐崢如此，夏洛如此，拋開奇幻題材，其實胡巴也是個合家歡的小妖怪。

前幾年《新民周刊》已經提到，三四級城市正在成為中國電影票房的新力量，影響力甚至超過一二線城市。今年再看，這種趨勢愈加明顯：“2015年前三季度，有79%的新建影院布局在三線及以下城市，如火如荼的影院建設激發了當地的觀影熱情，三線及以下城市人次增長率近三年保持在30%以上……從2011年到2015年前三季度，一線城市人次份額由25%下降到18%，此消彼長，二線及以下城市人次份額由75%提升到82%，其中五線城市人次份額五年提升了8%，達到17%，已逐步趕超一線城市。”

瞧瞧，一線城市眼看就要被五線城市超過了呢。一向走農村包圍城市路線的“大地影院”，今年發布了一份《小鎮青年洞察研究白皮書》，以上數據就來自這份白皮書的統計。除了數據，他們還得出結論：在一二線城市，“喜歡的電影有合適的場次”最能帶出票房;而在三線以下城市，電影的社交屬性反而更明顯，“陪伴觀影”是最重要的驅動因素。換句話說，一二線城市，看什么電影很重要;三線及以下城市，看電影這件事很重要。那么，一旦拉伙結伴、拖家帶口了，你猜他們會去看《聶隱娘》還是《煎餅俠》呢？

15塊的電影票哪里來

今年，《捉妖記》以24.39億票房登頂華語片甚至所有影片有史以來的中國地區票房冠軍，確實可喜可賀。但是在一路超越的過程中，尤其在最后階段，為了超越《速度與激情7》的24.26億，競爭的姿態欠缺風度，卻為一時詬病，從而也帶出了“偷票房”這種長期存在卻從未說破的話題。

確實，偷票房可以有各種各樣的方式——但即使不偷不搶，票房也可以人為地加以抬高——你有沒有發現，一到重要檔期，熱門影片的優惠票價就可以讓物價一夜回到20年前？20年前我去看電影，票價大多在15元，沒想到過了20年，《碟中諜5》《007》這樣大片中的大片，竟然只要14.9元了！年末賀歲的《萬萬沒想到》，還有9.9元的票價！

還記得前幾年，為了電影票設置最低限價，幾大制片公司還和發行商吵過一架。當時還沒和張藝謀鬧翻的張偉平，也為了《金陵十三釵》最低票價漲五塊錢的事兒，跟四面八方掐過。但是眼下，票價卻史無前例地低。說白了，就是有了業界新態勢，簡稱：票補。

據一位制片公司的專業人士透露，以一張最低35塊的票為例，假如你只花15塊就進了場，那么勢必有人為剩下的20塊結了賬——一般來講，制片方買單一半，另一半，則歸售票軟件掏錢。

再提個問題：你在網上買電影票，用的是哪個APP？貓眼？微票？格瓦拉？美團？糯米？大眾點評？還是淘寶電影？其實吧，不管怎么選，最終還是落入了BAT的懷抱。

去年，BAT強勢進軍影視界，流行的還是視頻網站找靠山，愛奇藝投奔百度，優土投奔阿里巴巴。今年呢，圈地運動開始進入售票系統——12月，美團旗下的貓眼宣布與大眾點評電影頻道整合，從此美團、貓眼、大眾點評成了一家;而原本注資美團的阿里系卻選擇在11月先行退出美團，使之加入了騰訊的陣營，而阿里巴巴自己則選擇從老股東變成了新對手;同樣是12月，微影時代宣布與老牌電影售票網站格瓦拉合并，微信賣電影票的“微票”，從此也和格瓦拉成了一家。

兜兜轉轉，最終，消費者只要是在微票、格瓦拉、貓眼、美團、大眾點評買電影票，就或多或少與BAT中的T有關，而A主營的淘寶電影和B主營的百度糯米電影，則相對弱勢了。

看起來，一切好像都成了BAT的游戲。至于BAT為什么連賣電影票這樣的小錢也要搶？可以回看我們的第一個問題：為什么15塊就能買到電影票？BAT占領售票市場，不但不為賺錢，還倒貼了不少。曾經，一位出版人對我說：所有的電商都拿賣書來導入流量，哪有人真心想賣書。這話，或許正能回答上述問題。

說不完的IP

對普通觀眾而言，電商打價格戰的影響，遠不如IP來得大。是的，若論2015年的影視圈，IP這個詞，就算你再反感，也繞不開。即使很多時候，大家都像看皇帝的新衣一樣看得清楚明白：IP不過是個為了營銷而造出來的新鮮詞，卻仍然不得不在“IP”這個詞席卷輿論后，為之裹挾。

一個最明顯的壞處就是：看電影的選擇面小了。在大家都急著買IP屯IP的時代，制片公司為求保險，跟著IP走;而觀眾，就只能跟在屁股后頭，看那些幾年前甚至十幾年前流行過的東西，又來回潮了。

像今年，熱門IP已經從網劇反哺電影——《煎餅俠》（來自《屌絲男士》）、《萬萬沒想到》（來自同名網劇），成本都不高，票房都不低。從《鬼吹燈》里走出來的姐妹篇《九層妖塔》和《尋龍訣》，也收獲頗豐。更不用說電視劇電影雙管齊下的《何以笙簫默》。

這個時代的特征就是什么賣錢什么就一窩蜂地上。想當年《何以笙簫默》的電影版權賣了四五年也沒有開拍，直到合同快過期了，電視劇火了，又一下兩家公司出來搶。不遠的將來，我們還是會在電影院看到《小時代》作者的無數代表作，還是會看到網絡文學的視覺化，據說《盜墓筆記》的電影版權已經賣出去了，而網絡文學《我當道士那些年》《法醫秦明》也將在明年陸續啟動。

更可怕的是，因為國內IP已遭搶購一空，影視公司又開始動起了日韓鄰國大IP的主意——十幾年前流行的《藍色生死戀》《我的野蠻女友》，流行了幾十年的日本奇幻短片《世界奇妙物語》，都將被引進，試圖再造IP熱潮。

2015年年初，影視公司最大的期待之一，就是“網劇反哺電視臺”，顧名思義，出身草根的網劇，有朝一日也可以登上星級衛視的黃金檔播出。在“臺網融合”提了這么些年之后，“網劇回流”在今年年初還仍然只是一個美好的期待——到了年末，已經成為現實。《他來了，請閉眼》，就是首部由互聯網反向輸出到一線衛視的劇集。

在IP遭哄搶的年代，最近，百度貼吧宣布將介入影視行業進行“IP孵化”，百度副總裁、貼吧事業部總經理陸復斌表示：“百度貼吧會以一個平臺性的角色，與傳統的娛樂行業公司展開合作，提供百度貼吧的價值，讓這些傳統行業的專家去發揮他們的價值。”

看起來有點難懂，其實也很好理解。還記得《夏洛特煩惱》被影評人指稱抄襲的時候，主演沈騰的回應是，電影的靈感實際上是來源于一篇天涯社區的熱帖：“假如有一天你一覺醒來，發現自己趴在高中的課桌上，陽光灑進教室，你忽然發現現實的一切原來都是一場夢……”嗯，當好IP被買空的時候，熱帖又成了新的IP呢！《夏洛》其實已經不是孤例，當年婁燁導演的《浮城謎事》，也是根據天涯熱門網帖《看我如何收拾賤男和小三》改編的。只是不知道，這一回又會發明什么新的名詞來描述這種網帖呢？總之，百度貼吧相信自己吧內的人才們是可以為電影編劇提供源源不斷的靈感的。（天涯社區表示不服）

情商上線，演技下線

《夏洛特煩惱》注定要載入2015年電影的史冊。不僅因為它是熱門IP，創造了10多億的票房，還因為片方狀告了影評人文白，因為后者說他們抄襲了美國電影《佩姬蘇要出嫁》（《時光倒流未嫁時》）。雖然我不認為《夏洛特煩惱》抄襲，但狀告影評人仍然是個爛招——照這樣的邏輯，《夏洛特煩惱》也得給無數的“自來水”發宣傳獎金么？

電影批評本是促進行業發展的好事，但如今關于電影本體的批評其實是越來越少。更多的人關注市場，關注營銷，關注資本，唯獨缺少對于電影本身的討論。

明星也是一樣。演員和明星的分界越來越清楚，更多的演員忙著上各種綜藝節目，把自己從二線打造成一線。從前，對一個明星最重要的很可能是神秘感——嘉寶的名言就是“請讓我一個人呆著”。但現在不是了。明星最好的曝光方式是拖家帶口一起來，消解自己的神秘感，放大自己的生活細節，最好，還能勇于自黑。

沒錯，這個時代最受追捧的是“情商”，而明星的情商，尤其表現在：面對批評善于化解，面對黑粉勇于自黑，面對媒體八面玲瓏，最好還能長袖善舞，多財善賈，走到哪里都如魚得水，才得“人生贏家”封號。敏感、細膩、用心，這些通常對于一個演員提升演技最有幫助的質素，如今早已不流行了，取而代之的是神經大條、好相處、怎么也不會翻臉、永遠笑意盈盈。術業有專攻，但是演員這個行業，好像越來越和演技沒有了關系。

隨著綜藝的熱播，越來越多明星開始了真人秀上位之旅。今年，廣電總局下發了通知，要求加強真人秀節目管理，提高普通群眾參與真人秀節目的比例——從一個側面證明了，有關明星的真人秀已經爆棚。看看國外的真人秀，不少有著社會寓意：比如MTV的《16歲大肚》，每集介紹一個懷孕的未成年少女。想想當年中國的微博上某營銷號組織的“辣媽自拍”活動，有不少未成年生育的辣媽舉著娃自豪地拗出S形，頓感天壤之別。再看看我們的明星真人秀，除了玩些低智的游戲，就是全世界旅游去。

接地氣不如接軌國際

崇拜票房，砸錢打價格戰，追求IP，演技不如情商，拍戲不如上綜藝……2015的這如此種種，很可能還會在2016年延續。

2015年11月，全國人大對《電影產業促進法（草案）》進行了審議和修訂。最大的變化是，從前，拍攝影視劇需要將劇本梗概先行送國務院廣播電影電視主管部門審查，而以后可以經省、自治區、直轄市人民政府電影主管部門管理。從前的30日審查期限也縮短到了20日，一切都旨在促進影視產業的更快發展。

年初就開始傳說的“涉案劇”會放寬，在年底也得到了印證：《烈日灼心》《解救吾先生》等一批涉案劇都登上了大銀幕。這個勢頭，明年也會延續。中國電影的類型化雖然還不像好萊塢那樣完熟，卻也在一步步累積之中。前兩年，最流行的電影廣告詞是“走心”“接地氣”，今年則變成了“工業標準”。隨著電影產業鏈的步步完善，隨著國際合作的日益增加，符合國際電影工業標準，確實是華語片發展的大勢所趨。

另一邊，網絡依然強勢。盡管幾大視頻網站的財報并不好看，但該砸的錢還是得砸。根據《2015年中國網絡視聽發展研究報告》顯示，2015年，中國網絡視聽產業總產值將近400億元，幾乎等于年度總票房。而明年視頻行業對于自制內容的投入也將更大，投資在千萬級以上的網絡自制劇將不再是個位數。包括樂視在內，許多視頻網站宣布他們已經打造了一個根植于互聯網的影視閉環。統計數據也顯示，全網已有1000多萬的付費用戶。未來，打破純廣告收入、爭取付費用戶，勢將成為視頻網站的深耕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