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首

連諫

那天，小城的風(fēng)沙很大，離開時，街道被煙塵搞得一塌糊涂，幾乎不能睜眼。

出門前，媽媽怯怯地張望著天空，一副欲說還休的樣子，30年了，我們面對時，她總是這樣的神態(tài)。撒嬌親昵，在我們之間從未有過，我兩歲時，被父母送給親戚收養(yǎng)了，原因是他們想要個兒子，我卻是第四個女兒。

因是太近的親戚，我的身世從未被保密過，我依舊喊他們爸爸媽媽，心的距離，卻越隔越遠，隨著漸漸長大，開始漸漸怨恨，只是，用所謂的修養(yǎng)遮掩起來罷了。

有時，甚至?xí)耄厝ヌ酵麄兌际且环N虛偽，或許，在于他們，我不過是一份多出來的累贅。

每次回去，我找不到回娘家的親昵，而是像做客，他們也像是待客般客套，惟恐稍有不周，賺了說詞。

無所眷戀，每次離開，我總是匆匆而去，從不回頭，惟恐一回首的瞬間，相送的人早已轉(zhuǎn)回，落得更多凄清在心。

這一次，我側(cè)著身體，頂著風(fēng)沙向長途車站的方向艱難移動，一種叫做孤獨或者落寞的東西在心里擠呀擠的，忽然地，我想轉(zhuǎn)身，無比想知道，有沒有目光追在自己背后。

只這一眼，似是所有的風(fēng)沙都已靜止，風(fēng)沙里，爸爸緊緊拽著媽媽的路膊，她似是掙扎著，要向我離去的方向移動。

那是第一次，我看見蒼老已經(jīng)佝僂了他們的身體，染白了他們的鬢角，那種父母對兒女的牽掛，只有在面對我的背影時，才會肆無忌憚地流露出來。

顯然，我的轉(zhuǎn)身讓他們意外，先是愕然，然后，媽媽飛快地揉揉眼睛：風(fēng)把沙子吹進眼里了。

我的淚，刷地流下來，風(fēng)沒有把沙子吹進我眼里，我知道，讓媽媽落淚的也不是沙子，而是，因原因特殊讓她有愛卻不能表達。

那天，我留在了小城，整夜我們都在聊天，那些帶著些許譴責(zé)的話，我沒有去問，因為，在風(fēng)沙中回首的剎那，我穿越了他們蒼茫的眼神，知道了屬于我的那份愛一直一直擱置在他們心里，日益濃郁不曾分離。

在每個孩子呱呱墜地時，都會有一份愛與牽掛隨之誕生在父母心里，無論以怎樣的方式分離，這份愛都會扎根在每一位父母的生命里，不棄不離永無停息。只因，我沒有回首張望的勇氣，30歲之前，這份愛，我不能感知，所以，在人生的道路上，我們要學(xué)會適時回首，看看有沒有一份不曾感知的愛，被丟在了身后。

胡曉宇摘自《家庭主婦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