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安公主的水仙季

●李曉光

致母親大人：

從小，我在你的叮囑里樹立了頑強的信心——別學你整天圍著鍋臺轉成為一個簡單的女人，為了你，我成就自己的理想，也成就你的夢想；如今，我多么想那一鍋一碗里的日子啊，它是那么真實可信，沒有任何偽裝或是矯飾。

——題記

水仙花今早又打開了一個花骨朵，如今已有九朵了。離春節還有一段距離，看來希望她在春節開花是不可能的了。這是她的花季啊！我多么想與你一起分享這美妙的時光啊，我的小安公主！每次從外面回來，抖落一身細碎的雪花兒，噓著被寒氣浸潤的手，迎接我的總是那盆不會說話的水仙。亭亭玉立的枝干立在水中央，淡黃色的花瓣嫵媚動人。她是那樣小心翼翼而又堅定從容地打開每一片花瓣。此時，室外的寒風如一陣鐵車鐵馬的呼嘯聲從房頂滾過，在那淡藍色的鐵皮上發出轟隆隆的響聲。昨晚乘出租車時，司機說要變天了。果不其然，說變就變。今早兒樓下又是一層淺淺的白，那樣靜謐，覆蓋了窗口以外的所有世界，真不敢輕易驚動這個童話里的王國呢！討厭的汽車聲喧囂著呼嘯而過，不久，這白雪的世界便被噪聲所污染了。真想雪擁藍關馬不前的時代，一切都是慢動作，慢生活，沉淀了多少信心和鎮定啊。屈指一算，寒假已經進入倒計時，我的小安公主馬上就要回來了。有點小幸福又有點小憂慮。怕我家的“國際范兒”日韓式的休眠方式和凌亂的美打亂了我的生活秩序，也打擾了我的清凈。唉，人是多么可笑啊！

再過兩天就是冬至了。時間過得太快了，從入冬以來，我一直喜歡用倒計時。這株水仙來到這兒已經是第五周了，原以為她會在新年里開放，沒想到她竟然比我還耐不住寂寞，花期竟然提前了兩個月。這次我又失算了。人在上帝面前就是這么渺小，不能叫一朵花開放也不能創造哪怕是一株草。看來康德的感悟還是有一定的道理的，他敬畏的是頭頂的星空和心中的道德律。泰戈爾也說，人越是謙卑的時候也就是越接近偉大的時候。

還記得嗎，孩子？那時，我們多么希望有一株開放的水仙花！在寒冬深處，在窗前開放啊。這個想法起源于你爸爸。是他被挑擔的老者所騙，將石蒜當作水仙賣給了他，他興沖沖地捧回來。于是我們耐心細致地經營它，期待那一年的新年，也期待她的花期。但是，我們居然養了她一個冬天加上一個春天，也沒見她的花開，盼望花開的心情吊了幾個月，眼見著室外的柳絮已飄飛、小巧的粉色的杏花兒和白色的李子花兒都已凋謝在暮春的傍晚，我們終于放棄了對于她的期待，才戀戀不舍地將她丟掉。

想來，雖然如此，有些小小的失望，但是，期待花開的過程也是很美好的。

孩子，那時，我們多么需要一朵花開啊！正如讀初中的你，那股奮發的斗志，球場上拼搏的身影。也如我埋在文字里的一粒種子，希望她早日發芽。于是，我們變一切不可能為可能。期待在一朵可能打開的花瓣，在日子里平添希望。如今，這株水仙的花開卻讓我的驚喜減淡了許多，是我一個人太孤單了，還是我的內心有些冷漠？似乎沒有什么可以點燃我起初的愛心和信心。

水仙花盆被我放在電腦桌上方最醒目的位置，旁邊是你的乒乓球拍和黃白兩個乒乓球。看到它們，就像看到當年那個背著不相稱的大書包的你，放學后別人走在回家的路上而你卻要去球館訓練。別的同學寫作業時你才坐在飯桌前吃晚飯，而別的孩子進入夢鄉里時你又坐在了書桌前完成一天的功課。

那時的陽光是那么安靜從容，我們每個人都想著自己的心事，做著自己的事情。每個人心里都藏著一雙想飛的翅膀。

晚飯后那短暫而又悠長的冬時光里，我會在網上瀏覽一些網頁或是看書，偶爾看到自己的文章發表在報紙上時，便興奮地呼喚你們，你和你爸爸便興致勃勃地從各自的房間里沖出來，一家人相擁著祝賀一番，打破了不少沉寂，也給了我很大的鼓舞。這些細微的元動力恰恰成就了我今天對于寫作的迷戀和所取得的小小成績。其實，正如我曾經對你說過的那句話一樣，有些事情結果并不是很重要，過程才是最感人的。

你是七歲開始站到乒乓球案前的，從基本動作揮拍接球，到對攻，最后一場接一場的比賽拉開了序幕。七年的時光里，利用別的孩子放假或是休息的時間，風雨無阻地走在訓練的路上。其中有過艱辛、有過苦澀，但今天回想起來，在你的人生之旅上也算是一筆不小的財富呢！

第一次參加全市小學組比賽，雖然沒有拿到名次，但是卻上了電視，揮汗如雨的你大大的特寫鏡頭，讓大家高興了好久。初中時一次比賽是因為教練和你爸爸太注重那次比賽了，結果比賽前一夜你失眠了。那次比賽的成績不盡人意，沒有發揮出真實水平，連連失誤，弄得場外的教練大喊大叫。回來后，你們父女二人臉拉得好長，那個晚上大家心情都很沉重。我們眼中忽略了競技場上的潛規則，忘了最初最真實的想法：一心一意去做一件事，何必強調結果呢？聞一多有句話說得好——只問耕耘不問收獲。

又一次全市重要的大賽上，你終于獲得了一枚獎牌，周圍人聲鼎沸，紛紛表示祝賀，你站在那里好久不說一句話。

回到家里，你拿出那個精致的小盒子，打開后把獎牌拿在手中看了看，又放回去了，然后一臉嚴肅地對我說：“媽媽，原來名次是一件多么無聊的事！我拼搏了這么多年就為了這個么？”

從學前到小學、中學、高中乃至大學，最后你一個人搭上了火車去到一個陌生的異地他鄉求學。

那個曾經死命攥著我的手不肯松開、不肯進幼兒園、不肯讓我去上班的小女孩，從被老師強行拖進教室到一個人背著小書包走在寒冬里的小女孩，那踽踽獨行的小小身影，在我的視線里越走越遠了。

在那個初秋的晚上，你從家鄉出發，被最疼愛你的人們送上火車，他們望著你的背影向遠方駛去，留下我在異地他鄉默默地為你祈禱。

所有的行李、車票，包括校方等一切事宜，都是你自己聯系的。

二姨說，你上火車的一剎那，她都心疼。孩子，你長大了，我們為你高興。但無論你有多大，你永遠是我心頭最溫柔的那一角。

三天的路程，轉車，路遇的一切，我知道這都是你的財富和人生積淀。你在火車上怕我惦記，一直發短信給我報平安。

當你寫道“媽媽，過山海關了，媽媽，看到黃河了……”孩子，那一刻，我知道你已經是飛上藍天的小白鴿了。

每個人需要的并不多，圣經上說，有衣有食就當知足。人生的路不長，何必要用有限去爭無限呢？留些時間瀏覽路遇的風景。其實，風景很美。不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