勾魂丹

魏煒

明朝嘉靖年間，江南最是繁華富庶之地。松陽縣有個盧員外，富甲一方，家中有女，名喚六娘，長得娉婷妖嬈，年已十六，上門求親者不絕，但盧員外都不答應。

這日一早，村中來了一個道士，在村里村外轉了幾圈，最后選中了村東的陳秀才家。道士對陳秀才他爹說，他要煉丹，這是上好之地，還請行個方便。陳秀才他爹爽快地答應了。那道士就在院子的一個角落里搭起了棚子，支起丹爐，做了道場。

盧員外聽著信兒，就趕過來，問那道士：“你說這里是上好之地，難道我家就不好嗎？”道士行了個禮，慢條斯理地說道：“貧道要練丹，只選陽氣純重之地，貴府差矣?！甭犃诉@話，盧員外只能干瞪眼睛。因為他沒有兒子，膝下只有六娘一女，整個大宅里男少女多，自然陰氣過盛，陽氣不足，人家說的并不差。他轉了轉眼珠兒，接著問道：“你這煉的什么丹呀？竟還需要純重的陽氣！”道士微微一笑，不慌不忙地說道：“貧道煉的丹乃是勾魂丹?！北R員外聽了，更是一驚。當今皇上最迷煉丹，所謂上行下效，老百姓也對這丹藥甚是著迷。盧員外也見過些道士煉丹，但所煉丹藥無非能讓人長生不老的仙丹，卻從未聽說過勾魂丹這一說，不覺大是驚奇，忙著問他是怎么回事。那道士卻懶得跟他講，搖了搖頭，微笑著說：“員外已過了男歡女愛的年紀，就不要打聽這些事了吧?！北R員外鬧了個大紅臉，覺得面子上下不來，就不高興地說道：“道長如此，卻未必就是正道！”那道士仍是不卑不亢地說道：“玉成姻緣，天下和美，未嘗不是正道。”盧員外狠狠地道：“我倒要看看，你有多大的本事！”說完，就氣哼哼地走了。

陳秀才在一旁聽了，微微怔愣。等到盧員外走了，他才偷偷問道：“道長，何為勾魂丹？”道士把嘴巴湊到他耳邊，悄悄對他說：“那勾魂丹，是專為未婚男子選煉的。你若看中了哪家女子，她家不允，你若服了勾魂丹，她即刻會傾心于你，借此玉成姻緣，以解男女相思之苦?！标愋悴朋@道：“道長所言不虛？”道士又微微笑道：“信則靈，不信則不靈啊。”

陳秀才又問他，煉這仙丹都需要什么東西。道士卻微微搖了搖頭，說所需之物，因人而異，那是不能外傳的。陳秀才就湊到他的耳邊，小聲說，他正需要這樣的仙丹呢。道士頓時高興起來，問他喜歡哪家女子。陳秀才說，他喜歡盧員外家的六娘，曾托媒人去求親，盧員外卻是不肯。道士算了算說，那需要20兩白銀，他要去購買藥物。陳秀才愣怔了片刻，咬了咬牙說，他去籌款。

第二天天色微明，六娘起床，推開窗子，見繡樓外坐著一個道士，不禁驚叫起來。盧員外聞訊趕過來，見到道士，生氣地問道：“你鬼鬼祟祟的，在這里做什么？”那道士說，有人相中了他家六娘，請他煉勾魂丹，他須得先采些六娘的陰氣，才好讓這勾魂丹起作用。盧員外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也不好說什么，就關上了窗子，讓六娘離開了繡樓。但道士依然坐在繡樓外，微閉著眼睛，吸納著六娘的陰氣。直到日上三竿，道士這才起身，回到陳秀才家，對陳秀才說，六娘的陰氣已采，他要去買藥料，不日就可開爐煉丹了。陳秀才聽了，自然樂得眉飛色舞。

不過幾日的工夫，道士就采買回了藥料，都是些稀奇古怪之物，放入爐中，下面就燒起了火。燒火的柴，也是用百年靈樹之根，十分耐燒，且火勢很硬。直煉了七七四十九天。這日，道士把陳秀才叫到爐旁，見爐邊有一道若隱若現的金線。道士說道：“勾魂丹的靈性，就在于能吸她的氣傳你之心。現下，她的氣已凝于丹藥之中。只需你將心意說出，便可吸入丹藥之中。日后你服下，才能讓你們心意相通，玉成姻緣。你就跪在這里說吧。記住了，切不可退后，不然，就無法吸入丹藥之中了。”交代完了，道士就出去了。

過了一個時辰，道士回到煉丹爐旁，看到陳秀才，忽然大驚道：“你怎不聽我話？”陳秀才也是一驚：“我怎不聽你話來？我一直跪在這里，跟六娘說著我的心意?！钡朗亢莺莸氐闪怂谎郏搅藸t旁，卻聽爐內傳來一陣異響。他重重地嘆了口氣說：“你縱可欺我，卻欺不過這爐里的仙丹。只因你心不誠，這仙丹就要化了?！标愋悴朋@道：“怎樣才能補救？”他這才說，他在爐旁跪著，跟六娘說著他的心意。但爐火太旺，燒得爐子火熱，他被烤得實在受不了，險些暈倒，這才退后了幾分，待聽得道士回來的腳步聲，這才重新跪回到金線旁的。

道士想了想說：“若要補救，唯一的法子，就是加血。你對六娘的心意，全凝在你的血脈里了，將血煉在仙丹里，仙丹就會更靈驗?！标愋悴胖缓脩恕５朗烤驼归_一張黃表紙，讓陳秀才刺破手指，把血滴在黃表紙上，他再將黃表紙放入丹爐。卻聽爐內又是一陣異響。陳秀才驚問：“還是不行嗎？”道士閉目掐算了一陣，說陳秀才陽氣太少，仙丹難成，還需找人來配合續煉。他已算得，村中有個姓于的后生，身體強健，與陳秀才八字相合，正要借他的陽氣。陳秀才脫口道：“你說的是于歡呀。我這就叫他過來！”

不過片刻工夫，陳秀才就叫來了于歡。道士定定地看著他，然后說明了事情的來龍去脈，問他愿不愿意出些血，好續上陳秀才的勾魂丹。于歡憨憨地說，他很愿意。道士就讓他跪在爐前，嘴里虔誠地說著祝愿陳秀才和六娘百年好合，一面就取過刀子，割向自己的手指。道士忽然喝道：“慢！”于歡愣住了：“怎么？”道士拿過黃表紙，在于歡的眼角兒一抹，就蘸上了很多淚水，那黃表紙就濕了。道士道：“常言說得好：男兒有淚不輕彈。扎個口子，血就能流出來，但眼淚卻未必。這眼淚，才是最至純至陽之物，那功效比血可強多了。我只怕你擠不出眼淚，才跟你要的血。你既然流出了眼淚，那就不用血了?！彼麑窳说狞S表紙放進爐子里，然后就跪在一旁禱告起來。

又過了一個多時辰，道士停止了禱告，說道：“若是不出意外，該是成了?！彼倨鹆搜?，又禱告一番，這才鄭重其事地熄了爐火，打開爐蓋，從爐膛里取出了3粒仙丹。那3粒仙丹有蠶豆般大小，呈灰白色，看上去很是瑩潤。道士歡喜地道：“勾魂丹終于煉成了！你快服了，看看功效。”陳秀才歡天喜地正要接，卻猛地從外面沖過一人，一把推開了他，搶過仙丹，撒腿就跑。陳秀才一個趔趄，險些摔倒，好不容易站住了，一時卻愣在那里。于歡大喝一聲，猛地追了出去。陳秀才反應過來，也跟著追出去。

那人正是村上的潑皮盧三。盧三搶過3粒仙丹，邊跑邊說：“于歡，你別追我了。等我成了盧員外家的乘龍快婿，就白送你20畝好地！”于歡邊追邊喊：“做你的春秋大夢吧！你就是吃了勾魂丹，六娘也看不上你。她就是跟了你，也是受罪。你快把仙丹還給陳秀才，讓他們好！”

盧三跑得快，于歡卻是發了狠，拼著命地跑，比他快得多，不一刻的工夫就追到了他身后。剛要伸手去揪他的脖領子，盧三忽然轉過身，從袖子里拽出一把寒光閃閃的匕首，怒道：“你再往前走一步，我就要了你的小命兒！”于歡卻不管不顧，合身就向他撲過來。盧三也真是用了狠，挺起匕首就朝著于歡扎過來。于歡只覺得胸口一疼，知道自己要完了，卻還是用盡力氣抓住了盧三：“我不能讓你吃了勾魂丹，不能讓六娘跟著你受罪！”盧三問他：“你這么喜歡六娘，干嗎不娶她呀？”于歡白了他一眼，說道：“我家徒四壁，不能讓她過上好日子，干要給她添堵啊？”盧三笑嘻嘻地說道：“嘿，我叔還真沒看錯人。行了，你死不了，快把我放開吧，都快勒死我了。”

于歡疑惑地看了看自己的胸口，果然沒傷，再看盧三手里拿著的，竟然是一把木頭削成的匕首，外面涂了銀色，看著像真的一樣。剛才被他一撞，從中折斷了，難怪他會覺得疼了。他再扭頭一看，卻見盧員外正笑瞇瞇地望著他，一時怔住了。

盧三捶了他一拳說：“你還犯什么傻？我叔已經同意你們的婚事了。你還不快過去認親？”于歡見盧員外正沖他微笑著點頭，知道這是默許了盧三的話，忙著走到他面前，卻猶豫著說，還是讓六娘跟陳秀才吧，陳秀才有學問，他們才能琴瑟和鳴，舉案齊眉啊。盧員外拍了拍他的肩膀，說道：“人品才是最重要的?！庇跉g忙跪倒行禮：“見過大伯?！痹谶@里，都管未來的岳父叫大伯。

后來，于歡才知道，道士進村來煉勾魂丹，那就是盧員外編的一出戲。盧員外富甲一方，自然不缺錢，他膝下無子，只有六娘一個女兒，自然想讓她嫁給一個忠厚老實又可靠的后生。他這出戲，就是考驗那些追求者的。道士一進村，他就大張旗鼓地造勢，把道士能煉勾魂丹的事炒得沸沸揚揚，全村人都知道了。那些追求者紛紛找到道士，愿意出資煉制勾魂丹，道士讓他們說說能出多少錢，再跟盧員外核實這些人家的情形，那就知道這些人對六娘的付出之情有多少了。

在這些追求者中，六娘最中意的就是陳秀才。陳秀才肯掏的錢多，說明六娘在他心里的地位很重，這讓盧員外很滿意。于是，就先給陳秀才煉上了勾魂丹。丹藥將成之時，又對陳秀才進行第二次考驗，那就是爐火炙烤。這是看他是否誠實。陳秀才沒過這關。這時，道士又讓陳秀才找那些追求者幫忙，獻血續丹，但那些追求者都拒絕了，只有于歡一個人同意了，因為于歡想著讓六娘幸福。

最后一關，就是搶丹了。聽聞勾魂丹要出爐了，村上的人都趕來看熱鬧。盧三搶走仙丹的時候，很多人都看到了，但只有于歡一個人追他。因為于歡有一個想法，若是盧三服了勾魂丹，跟六娘成了夫妻，六娘哪會幸福。但別人自己娶不上六娘，只管看笑話，哪管六娘往后幸不幸福。

三輪考驗下來，只有于歡，一個人合格。于是，盧員外毫不猶豫地把六娘嫁給了于歡。六娘知道于歡是如此愛他，也被深深地感動，更加地愛他。兩個人婚后果真是夫唱婦隨，異常和美……（責編：何碧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