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11月9日是豐子愷誕辰紀念日,說起豐子愷與上海的淵源,首先想起的當然是陜西南路長樂村,他生活了21年的故居。
不過,豐子愷在上海的足跡還有不少。比如,最早在江灣的“緣緣堂”,是他心靈綠洲孕育成型的開始;思南路上的梅蘭芳故居,是他和梅蘭芳合過影的地方。
歷史的緣
豐子愷最為人熟知的故居,是1933年在老家浙江桐鄉石門鎮上落成的“緣緣堂”,由他親自構思設計。不過,上海的“緣緣堂”更早,那就是江灣鎮上作為立達學園宿舍的永義里9號。
1925年,豐子愷在上海參與創辦了一所教育機構——立達學園,不久,立達在上海北郊的江灣鎮自建校舍,教職工宿舍設在離學校不遠的永義里。
豐子愷是在1926年9月搬進永義里9號的,這里“只是一樓一底加上半樓的一個亭子間”,局促得很,但依然滋養了他精神的安寧。1927年,豐子愷最敬重的老師弘一法師來到永義里小住,在底樓的鋼琴旁,弘一法師為豐子愷主持了佛門皈依儀式。
也就在這一次,豐子愷請他為自己寓所取名。弘一法師讓豐子愷把自己喜歡又能互相搭配的字寫在小方紙上,團成紙球,撒在供桌上抓閹。結果,取了兩次,打開都是“緣”字,因此,他的住所就得名“緣緣堂”。雖然當時家里既無廳也無堂,但這卻是豐子愷生命中無比重要的心靈居所。
然而,永義里1937年毀于戰火,現己不存,它的舊址究竟在哪里?翻查《虹口區地名志》,書中很明確地說,當年的立達學園,就在現車站南路28號復興高級中學的地方,而永義里則在車站南路上離新市南路不遠處。而據報載,上海豐子愷研究會的幾位人員,用了近半年時間探訪尋求,查明了永義里的遺址就是復興高級中學校門馬路正對面的一片居民小區,這也和地名志的記載相吻合。
現在這里的建筑完全和腦海中的歷史沾不上邊——石材貼面的圍墻,褐色外墻的居民樓,歷史和現實,就像兩個平行的宇宙,擦肩而過。倒還是對面復興高中的寬闊校門,以及巍峨的教學樓,還能讓我懷想一下當年立達學園開明平等的教育方式。據說,豐子愷有個女兒就曾是復興高級中學的語文老師,歷史的緣,終究還是沒有斷。
兩位大師的相遇
豐子愷和梅蘭芳,這兩位不同藝術領域的大師,當年在上海也有過交集。1947年和1948年,豐子愷曾經兩次去現在思南路87號的梅宅拜訪過梅蘭芳。
1948年兩人在梅宅碰面的時候,豐子愷51歲,蒼顏白發,須髯飄拂,而比他大了4歲的梅蘭芳卻是青春依舊,面目姣好,兩個人站一起,顛倒的年齡差令人忍俊不禁。豐子愷贊嘆梅蘭芳的美好外形是造物主的杰作,他勸梅蘭芳能多拍電影,這樣才能把美妙的形象、清潤的聲音和精美的藝術流傳下來。臨別,豐子愷送給梅蘭芳一把精心寫就的書畫扇,他們還在梅宅樓梯口留下合影。
現在的梅蘭芳故居已經屬于以“思南讀書會”知名的思南公館酒店的一部分。這一帶都是一排排花園洋房,灰色鑲嵌鵝卵石的外墻,暗紅色的斜坡屋頂,秋曰微風中,和梧桐落葉渲染出典型的上海秋色。沿復興路的洋房,都被用作咖啡館、西餐廳、設計師專賣店,而往南就是酒店別墅,整幢出租,一晚價格達數萬元。
我詢問酒店門口的年輕保安,究竟哪一幢才是87號,他卻笑笑說,已經有無數游人來問這個問題了,然后將手指向73號“周公館”后面的一排別墅,“就在這里后面最深的地方,在馬路上基本上看不見。”他見我一臉失望,便好心安慰,“其實那房子跟這里其他別墅長得一模一樣,里面已經全部是新裝修了,原來的家具什么的都沒有了?!?/p>
“日月樓”里翻譯《源氏物語》
1954年底,豐子愷搬進了他住得最久的家——陜西南路39弄長樂村93號的“日月樓”,到1975年9月去世為止,他在這里住了21年。
當時,這里的房產屬于沙遜公司,豐子愷向前房客付了6000元“頂費”,買下全部家具和附屬建筑,才取得了租賃權。房屋前后共兩樓兩底和一個“亭子間”,再加上房客自己搭出的一個三層閣樓,二樓南面有一個室內陽臺,陽臺中部向外梯形突出,東南、正南、西南都有窗,頂上還有天窗,“坐在室內,可以看到日月運轉,白天陽光燦爛,晚上月色融融”。豐子愷很喜歡這里,有時干脆以這里為書房,還給它起了個名字叫“日月樓”。
豐子愷工作異常勤奮?!拔母铩鼻?,每天清晨到中午、下午,身體好時加上晚上,都是豐子愷的工作時間,只有周日上午用來接待客人。所以,他的成果也很豐碩。
就是在日月樓,他譯完了日本古典文學巨著《源氏物語》。翻譯《源氏物語》曾是豐子愷年輕時候的夢想之一,1921年他去日本游學期間,讀到《源氏物語》,“覺得很像中國的《紅樓夢》,人物眾多,情節離奇,描寫細致,含義豐富,令人不忍釋手”,因此開始學習日本古文。40年后,這夢想變成了現實——出版社約他翻譯《源氏物語》。豐子愷1961年8月開始通讀全書,1962年12月開筆翻譯,全書約90萬字,從動筆到譯完,共花了2年9多個月。可惜,因為“文革”耽誤了出版,直到1981年, 《源氏物語》才得以分上中下三冊陸續面世,此時,豐子愷已經去世5年多。
即使是“文革”期間,被批判甚至被勒令坐“牛棚”的豐子愷還在日月樓中偷偷努力工作。在陽臺上一盞微弱日光臺燈下,他抓緊從起床到吃早飯中間的寶貴自由時間,每天清晨工作2~3小時,像是“地下活動”。在這段“非?!睍r間里,他一連譯出了日本三部古典名著《竹取物語》、《伊勢物語》和《落洼物語》,重畫了不少抄去的畫,畫完了《護生畫集》最后一集,還偷偷寫下了《緣緣堂續筆》的33篇作品。
現在,日月樓的二樓和三樓已經被豐子愷的親屬買下,成為了免費開放的豐子愷故居,但由于游客不斷出入,底樓居民對故居開放屢加阻撓,導致故居無法正常開放,也因此在去年底成了當地各大媒體的熱門話題。
今天,豐子愷當年照片背景中的長樂村大門依然在原地,但掛在欄桿上的故居指示牌已經涂去了開放時間。走進小區,沿陜西南路第三戶人家,遙望二樓那個小巧陽臺,那里曾是豐子愷倚欄遠眺的地方,也是他讀書寫作的日月樓,可惜如今門緊閉,厚厚紗簾低垂。懷舊的情緒,隨著秋陽的西沉,變得濃重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