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1915年出生,到今年整整100歲。回首度過的這一個世紀,有幾個除夕令我印象深刻。
在我兒時的記憶里,每年一到除夕就見不到我父親了。長大后問兄姐才知道,我們家人口多,卻僅靠父親(一個不出名的中醫)一人養家,每年都會欠下一些債。按照慣例,債必須在除夕晚上12點以前還清。父親除夕不在家是出去躲債了,直到午夜12時鐘聲響后才回家來。過了正月初一,他又要四處張羅正月十五元宵節還債了。聽了兄姐的敘述,我曾大哭了一場。
我13歲離開福州老家,遠赴河南開封投奔在隴海鐵路工作的三哥。我先是補習法語,后考入河北大名法文專門學校三年級插班學習,兩年后畢業。經同鄉介紹,我給開封工務段一個法國籍監工當翻譯。這個法國人原是馬賽港一名搬運工,不知通過什么關系來到我國當上了鐵路監工。此人不但不學無術,而且脾氣暴戾,整天酗酒,喝醉了就發酒瘋罵人。我當時還不滿19歲,年輕氣盛,經常和他對罵。終于在1935年除夕,因細故由對罵而互毆,我一拳把他打倒在地。這一拳也打破了我的飯碗。
還是通過老鄉介紹,不久我進了鐵路,成了鐵路正式職工。干了8年后,我考上了郵局。八年抗戰期間,每年除夕我基本上都是在防空洞里度過的。
1949年8月17日,我在福州迎來了解放。不久,我攜眷去上海投親,適逢華北大學(中國人民大學前身)在上海招收俄文專修班學員,我被錄取了,于同年12月30日來到北京,在人大學習、工作,直到1976年7月退休。
1960年我國經濟困難時期,我受人大校工會委托,籌辦了3年“兒童大觀園”活動,我愛人、3個上中學的孩子則幫忙維持秩序和組織活動,那三年的除夕,我們全家未在家里吃過年夜飯。
1969年我們家的人口已達7人。那年除夕,全家在5個地方度過:兒子在山西臨汾學軍,長女在四川江油學農,二女兒在呼倫貝爾盟插隊,三女兒在內蒙古當了一名兵團戰士,只有小女兒陪我們夫婦在江西余江人大五七干校同江西老表(我們住在他們家里)度過了一個清淡的除夕。
2008年12月11日,老伴范葳因病先我走了。第二年除夕,在北京的子女來我家吃了年夜飯后都回去了,家里就剩下我和保姆兩人。保姆在客廳看央視春晚,我一人在臥室憑窗而立。窗外,煙花爆竹此起彼落,花團錦簇,五彩繽紛,真是火樹銀花不夜天。而窗內,偌大的臥室里擺著的兩張單人床,一張已人走床空。回首往事,我不禁悲從中來,返身走到床邊的書桌旁,攤開稿紙,寫了一首打油詩:年年歲歲有除夕,歲歲除夕人不同;去年除夕汝尚在,今歲除夕我一人。滿堂兒孫思念汝,汝在天國可知情?千言萬語訴不盡,不久我將天國行。
2009年除夕,我向老伴許了愿:“不久”我將去天國與你相晤。但這個“不久”,一晃到了第六個年頭了。
今年除夕,我家里添了一名新成員:小九兒。我最小的外孫女張蕾在法國留學期間與一名法籍同學戀愛、結婚,于去年10月生了一個女孩,因為出生時體重9斤,所以取名“九兒”。小九兒長得非常漂亮,愛笑不愛哭,只有4個多月的她瞪著大眼睛看人,一點不認生,人見人愛。除夕這天,家里人爭著抱她拍照,我選了一張,供大家一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