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林中的那些年

他那般用力地打壓下屬，是源于他心底深處的恐懼和不自信。

大學畢業，我揣著熱門的經濟學學位，選擇做了一名大學老師。

我的教研室主任姓賈，頭次打交道，他給我的印象很豪爽大方，一點架子都沒有。他是教學骨干，中層干部中像他那樣還把課講得精彩的沒幾個。他告訴我，有什么不懂的盡管去請教他。

第一次上課我就上砸了。學校把我的課程及時進行調整。這對一向順利、驕傲自負的我是個沉重的打擊。我有些懊惱，怪自己沒有提前去請教賈主任。吸取教訓后，我就有意識地去請教他。盡管做了努力，第一次年終考核時，我是全校倒數幾位之一。我還聽到一些閑言碎語，說我清高，自大，愛說人壞話等等。如此種種，嚴重地打擊了我。

幸好我倔強，并沒被打垮。

學校里有兩三個脫產班，學生脫崗學習，全部住校。這些班級的課程很鍛煉人，而且正好是我們教研室的主課，課程由賈主任安排。我一直想上，但賈主任說：“等你經驗豐富點再去上吧，這是為你好！”我想想也很有道理。

雖然沒能上那些班的課，但學生們住校，我們年齡相當，大家相處很不錯。有一天，一個學生吞吞吐吐地告訴我，要注意賈主任，別太笨。我追問了半天，終于知道，賈主任在他們班上點著名批評我和另外一個同事，而且還直言不諱地說：“他們想上你們班的課，我不同意！”聽完我就呆了。我一直那么信任他，以為他對我很關心，卻沒想到，原來背后他居然會捅刀子。一種被出賣的疼痛讓我感覺心碎。

不會掩飾情緒，滿腔的憤怒加失落，我對他充滿了鄙夷和痛恨。再遇見他，我固執地不肯打招呼，昂首挺胸目不斜視擦身而過。我以為這樣，就是無聲的指責。

他卻毫不在乎，依然春風得意地跟我打招呼，就像沒事一樣。我也知道，身為下屬，我這樣毫無意義，只會讓自己處于不利局面。果真如此。新學期我終于被批準上脫產班的課，然而，他不動聲色做了手腳。我申報了課程甲，他安排了課程乙給我，那門課我并不擅長。而課程甲是我的專業，他卻安排給了另一個同事，偏偏那是同事的短板。

一拿到課表，我和同事就面面相覷。這種安排簡直是變態，難道是讓我們知難而退？學校規定教師不能私自調課，我們如果要調整，只能去找賈主任，那簡直是送上門讓他看我們笑話。我已經想象到他的表情，肯定又是笑模笑樣，但流露著“怎樣，你就是無能”的表情。

才不會讓他得逞！不是想讓我們知難而退嗎？我們偏不退。不是想看我們笑話嗎？我們偏不讓。我和同事都咬牙接受了。我們交流了大學時的筆記和學習心得，互相鼓勁，花了很多心血，順利上完了課，效果都還不錯。得知學生們對我們的課的反映非常好時，同事對我說：“我們年輕，挨刀是一種鍛煉。”我不由得失笑：“那我們算是在刀林中走過！”那期間我也陸續知道，之前那些壞話大多都是賈主任散布的。年終考核也是他給我低分。不過我已經不在乎，也沒有再刻意地不搭理他。

工作 12年后，我 33歲，一次申報就順利通過副高職評定，成為學校最年輕的副教授。而賈主任年事漸高，開始退位，在教師考核時上躥下跳，跑去校領導那抱怨，在教研室當中抨擊考核辦法不公平，對老同志不利，甚至憤怒地不搭理我和接替了他的新主任。在他的激烈里，我看到擔憂和底氣喪失的膽怯。

再回頭看從前，他那般用力打壓下屬，是源于他心底深處的恐懼和不自信。又幾年后，他退休了。我因調任院長助理而請客時，老公拿著名單，指著賈的名字特意問我怎么還請他。我愣了一下才想起他是誰，一笑：“不過是吃頓飯，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