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蔭海 從演員改行當編劇 因曹禺愛上寫戲

曹禺曾經拍著一個年輕人的肩膀說，你是老大哥，一定要帶好人藝這支可愛的編劇隊伍，這個年輕人就是藍蔭海。藍老如今已經84歲。被評為國家一級編劇，享受國務院津貼。記者走進藍老的家，看到書柜里擺滿的獎狀證書。打開這些榮譽證書，就好像打開一扇扇回憶的窗，讓我迫不及待地想去挖掘背后的一段段故事。藍老拿出一本珍藏的冊子給我看，里面厚厚的一沓報紙，都是當年關于人藝、關于話劇的報道。我坐在書桌旁，聽藍老講述人藝的前塵過往。他嗓門甚是洪亮，眼里閃爍著歲月無法磨滅的光。

曹禺副食店賣醬油鬧笑話

上世紀50年代的時候，北京人民藝術劇院演的基本都是“郭老曹”的劇本。到了上世紀60年代的時候，中央提出—個要求，要增加現實題材的劇。這時曹禺便提出，劇院應該建立一批年輕的編劇隊伍。“人藝很重視，文化部和北京市委都很支持，還從幾所尖子學校里各挑選了一名尖子生吸收到隊伍里來，我也作為培養對象被調到了劇本組。后來這個隊伍沒建成，趕上了‘文化大革命’，等恢復文藝創作的時候，這幾個大學生都紛紛走了。我也很忐忑。因為我沒上過大學，覺得自己不能勝任這份工作。曹禺院長看出了我不安的心情，便和我做了一次很懇切的談話，說你不要顧慮沒上過大學的問題，你演了十年戲啊，這是很寶貴的財富。莎士比亞為什么能寫出那么多經典的劇，因為最早他就是演員出身，他熟悉舞臺。你還參加過土地革命，住在農村，吃在農村，這是很難得的經歷。你又赴過朝鮮前線，槍林彈雨里的這些經歷都會是你以后寫作的資源啊。當然你以后還要多讀書，古今中外的名著都要堅持讀下去，你一定會有很大的收獲。”聽完曹禺院長的這一席話，藍蔭海便下定決心改行，專心做編劇。

自此，藍蔭海便跟著院長曹禺學習寫作。沒過多久，北京市便給了曹禺一個任務，要以一個女勞動模范的先進事跡為題材寫個劇本。在閱讀大量文字材料之后，曹禺決定帶著編劇藍蔭海和演員朱琳一起到賣油鹽醬醋的副食店去體驗生活。“臨出發之前，他就從他那書柜上拿出一個綠皮筆記本，親筆在扉頁上題寫：行遠必自邇，登高必自卑。然后把筆記本送給了我，我真是非常幸運，能在曹禺院長身邊學習寫作，成為他的學生。”那時文藝工作者深入生活講究同吃、同住、同勞動，曹禺便帶著藍蔭海在副食商店住下了。晚上睡在一間六七平方米的賬房里，白天換上工作服賣油鹽醬醋。藍老回憶說，“那會兒天氣很熱，曹禺患有神經衰弱，平常得吃三種安眠藥才能睡著覺。睡不著的時候，我們爺倆就坐在院子里的醬缸上，聽他聊他的家庭，他的社會生活，聊他在南開上大學，聊他寫《日出》時怎么在天津三等妓院里跟老妓女聊天。這個太難得了，我上戲曲學院也聽不著這個啊。”

藍老告訴記者，曹禺剛開始在副食店站柜臺時，由于不熟悉業務曾鬧出過不少笑話。“曹禺院長頭一天上崗就碰見一個老太太，要了兩分錢老陳醋，三分錢醬油，一兩芝麻醬。那時候買芝麻醬都得填寫購貨本，曹禺只好用鋼筆在白紙上算價錢。后來盛完了芝麻醬放秤上稱的時候才想起來應該先稱稱碗多少斤。老太太笑了，說同志，你是下放干部吧？曹禺一下子臉就紅了。后來大家發現曹禺和藹可親，沒有架子，便愿意跟他聊天了。所有小青年都叫他老曹，甚至把戀愛史都講給他聽。他聽完了都記在本上，這對我來說又是一堂生動的課。”

而當時，劇院還對藍蔭海有個要求，就是照顧好曹禺的身體。“曹禺院長當時有心臟病，劇院領導囑咐我要多注意，別讓他太累了。那時候，曹禺每天兜里揣著硝酸甘油，我都知道在哪兒，如果他一犯病，我得趕緊給他掏出來。有一次，曹禺跟著那位勞動模范一起下街道為居民送貨上門，推著貨車在胡同里就吆喝起來，‘賣香油、醬油、稀黃醬嘞！新出品的透明肥皂，又洗衣又洗臉，快來買呀！’我很擔心他的身體，所以勸他注意休息。他反而教育我說。‘生活是太陽啊，咱們要到生活的海洋里呼吸新鮮空氣啊，要重視啊！’后來因為時不時老有人找他，去這個活動那個活動，為了躲著他們，曹禺便帶我搬到了頤和園里劇協的休養所去住，專心指導我寫劇本大綱。我寫一場，他改一場，為什么要用這個詞兒，他都給我講，連錯別字都給我改了。”

昆明湖畔談《冒雨》

白天，曹禺和藍蔭海談劇本；夜晚，兩人便在園中散步。“那時正值八月天，滿園桂花飄香，我們沿著昆明湖邊上溜達。一邊走走停停，—邊談他怎么創作《雷雨》。曹禺說，他并不是從頭到尾一幕幕寫的，而是哪段情節最精彩就先寫出來，比如魯媽和周樸園見面那場戲，四鳳在家里跟媽媽發誓，天空打雷那場戲，還有蘩漪捏著鼻子喝藥那場戲，都是奮筆疾書下寫出來的，然后再把這些精彩瞬間慢慢串到一起。”藍老感嘆，這個課上的實在是太難得了，這段經歷讓他銘記于心。多年來，曹禺對人生、對藝術的真知灼見，一直支持著藍老在戲劇創作的道路上不懈地努力向前。

藍老認為，從50年代初開始，到“文化大革命”前，是北京人藝的第一次的輝煌時期。在這段時間里，北京人藝確立了“現實主義民族化”的藝術風格，《龍須溝》《茶館》《日出》《雷雨》等話劇作品都是在這時候產生的。而“文革”以后的第二次輝煌，就要歸功于曹禺和于是之建立的這支年輕的編劇隊伍，比如說《天下第一樓》《絕對信號》《旮旯胡同》《狗兒爺涅槃》等作品。藍老表示，曹禺非常愛這支年輕的編劇隊伍，“他曾經拍著我的肩膀說，這是一支可愛的隊伍啊，你是老大哥，你可要帶好啊。”正是在曹禺的影響下，藍蔭海塌下心來搞創作。雖然已經退休多年，仍然熱心于人藝的工作。還經常分文不取地給社區文化團體寫劇本。

提起曹禺，藍蔭海感覺很自豪。“曹禺有一次開會時，用詩一般的語言說，‘我有—個妻子在家里，在外面還有一個情人，這個情人就是北京人藝。’他真的是把大半生部交給人藝了，用他的作品，他的為人，支撐著北京人民藝術劇院。我特別同意于是之老師曾經說過的一句話，曹禺院長，是我們人藝的一把尺子。是我們的靈魂。”

抗美援朝慰問演出曹禺斟酒送行

1952年，北京人民藝術劇院建立，曹禺被任命為院長，那時的藍蔭海還是北京人藝—名青年演員。“《龍須溝》成功了，老舍接著給我們寫了一個現實題材的劇本，叫《春華秋實》。于是歐陽山尊率領我們一批演員，深入到北京天橋附近的一個工廠體驗生活。歐陽山尊也和我們同吃同住同勞動，一起討論老舍的劇，就這樣待了三個月。要回來的時候，人家工廠提出來，你們得給我們演出點什么啊，于是歐陽山尊就說臨時編一個話劇吧，就把這任務交給我們幾個年輕人了。于是，我們幾個演員就根據在工廠里的所見所聞，編排了—個獨幕劇《夫妻之間》，寫一個工人家庭的事兒，有點喜劇味道的。我們演戲那天是在天橋一個小劇場里，作為壓軸出場的。但是臺底下的觀眾嗑瓜子的嗑瓜子，聊天的聊天，我們就有點心理負擔了，擔心是不是演砸了。而且那天曹禺、焦菊隱、趙啟揚、歐陽山尊都去看戲了，我們就有顧慮了，心想著說不定這飯碗就砸了。結果沒想到曹禺這幾個領導說這是一出好戲的苗子，讓我們集中精力把這個劇本寫出來，后來這個戲就成了我們北京人藝建院的一個開鑼戲了。”

藍老告訴記者，曹禺院長當時還特意為該劇寫了評介文章，并且把劇本推薦給了《劇本》月刊發表，獲得了1952年“全國獨幕劇征文”獎，之后全國5個出版社陸續除了單行本。也正是因為這個獨幕劇，藍老被派到抗美援朝前線進行慰問演出。出發前的歡送會上，曹禺院長也來了。“他從自己家拿了一壇子黃酒，那是彭真市長送給他的，他又送給我們《夫妻之間》劇組這十幾個人，還給我們每個人都斟了一杯酒，像一位慈父送子出征一樣，送我們上朝鮮。”原想當一輩子演員的藍蔭海，也從此愛上了寫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