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金 晶(湖南大學經濟與貿易學院 長沙 410006)
20世紀90年代以來,國際資本流動進入最活躍的時期。我國作為世界上最大的發展中國家,吸引了大量的FDI。由聯合國貿發組織發布的《世界投資報告》顯示,截至2012年,我國已連續19年成為接受FDI最多的發展中國家。伴隨著中國吸引FDI的規模不斷攀升,環境污染水平呈現出不斷惡化的趨勢,由環保部和國家統計局聯合發布的《中國綠色國民經濟核算研究報告2010》顯示,我國因環境污染造成經濟損失達15389.5億元,占GDP的3.5%。據2012年世界環境績效指數(EPI,ENVIRONMENTAL PERFORMANCE INDEX)排名顯示,我國在參與評比的全球132 個國家中排名第121位,環境情況不容樂觀。這是我國高投資、高污染、高耗能的粗放型發展方式所付出的慘重代價,而外資的盲目引入被認為是導致環境污染的一個重要因素。因此,FDI與環境問題的關系一直以來都是學者們的研究熱點。
關于FDI 對我國環境的影響,夏友富(1999)認為外商通過直接投資渠道將國外淘汰的、嚴重污染環境的、禁止使用的產品、技術和設備通過投資方式轉移到我國,有些外商甚至以舊頂新、以次充好,會嚴重污染我國的環境。而環境政策通過要求企業購買治污設備和技術,限制企業的排污地點與方式、限制生產過程中的投入產出組合等方式來影響企業的生產經營成本(朱平芳等,2011)。跨國企業為保持市場競爭力,傾向于將污染密集型產業轉移到環境政策寬松的國家或地區,給當地帶來環境污染,使其成為“污染避難所”。這便是著名的“污染避難所假說”。該假說認為,由于發達國家的環境標準比發展中國家更加嚴格與完善,在資源配置全球化的背景下,發展中國家會成為發達國家高污染高耗能的產業的避難所,甚至會出現各個發展中國家競相降低環境標準來增強競爭力的現象,即所謂的“向底線賽跑”(racing to the bottom)(Dua etal.,1997)許多學者的實證研究也證實了FDI對我國環境的負面影響。世界銀行(2001)的研究表明,FDI會刺激經濟增長,也會導致更多的工業污染和環境退化。楊海生等(2008)選取1990-2002年中國30個省市外商直接投資、經濟和環境相關數據,實證研究表明,FDI與污染物排放之間呈現出顯著的正相關關系,對我國環境造成了一定的負面影響。沙文兵(2006)、蘇振東等(2010)認為外商直接投資對我國生態環境具有顯著的負面效應,并外商直接投資對我國生態環境的負面效應也呈現出明顯的東高西低的梯度特征。越是較多引進外商直接投資的地區,其對環境的負面效應也越大。然而,在研究FDI的環境效應時,也有學者得出了相反結論,認為FDI 的進駐不僅不會加劇環境污染,還會改善環境。Blackman和Wu(1998)對我國電力工業的外國直接投資企業的研究發現,外商直接投資的先進技術和環境管理,提高中國電力工業企業的能源利用效率,減少污染物排放量。韓立巖(2008)認為外商直接投資存量的增加不僅擴大了經濟規模,使工業污染排放增加;還優化了經濟結構,提高了技術水平,進而又減少工業污染排放,外商直接投資對中國環境的總效應是正面的。許士春等(2007)、許和連等(2012)也研究發現,隨著中國引進外資的增加,中國的環境問題會得到改善,污染避難所假說不成立。OECD(2002)在關于外商直接投資與環境的全球論壇上,指出如果東道國當地法規很健全,外商直接投資就會堅守這種制度和規則;即使東道國在環境規制和制度上缺失,而當地企業同樣沒有環保義務和意識,外商直接投資的進入,也有利于促進當地環境立法的完善,使政府加強環境保護的力度。但就我國國情而言,我國的財政分權制度和基于經濟增長的政績考核體制,使地方政府當前的環境政策之間存在著相互攀比式的競爭(王文劍,2007),其目的在于爭奪流動性要素和固化本地資源,而不是旨在解決本地區的環境問題,這是導致我國環境狀況逐年惡化的主要原因之一(楊海生,2008)。劉琦(2013)實證分析了在財政分權的體制下,地方政府激勵模式對環境污染和治理的影響,即在以GDP為考核指標的激勵下,財政分權顯著地提高了各種工業污染的排放量,降低了工業污染治理投資額。鄧玉萍等(2013)考察分權體制下的地方政府引資競爭與環境污染之間的關系時發現,在財政分權體制下,地方政府間的策略性競爭行為顯著影響到FDI的區位選擇,其中本轄區財政分權水平的提高有利于增強當地引資能力,而鄰近轄區財政分權水平的提高則明顯阻礙了本地FDI 的流入,積極的財政支出擴張和資金缺口成為各地區競相爭奪FDI 的主要動力。而FDI 對環境的影響有區域性的不同特征。東部地區FDI的引入顯著降低了污染排放,而西部地區FDI的引入則加劇了污染排放。
因此,本文的貢獻主要體現在:第一,研究視角擴展到FDI、財政分權對環境效率的影響;第二,采用構建環境污染綜合指數衡量非期望產出,運用Super SBM-V模型測算出我國各城市的環境效率,使得研究結果更加合理。第三,運用我國城市數據,采用動態面板模型實證檢驗FDI、財政分權對環境效率的影響程度。
環境效率是衡量一個經濟體(地區)在等量要素投入和產出條件下,污染排放能在現有基礎上減少的潛力。環境效率往往具有累積效應,前期的環境效率會影響后期的效率水平,且環境效率差異的影響因素很多,包括人文、地理、制度等無法量化的因素,因此本文引入環境效率的滯后項。此外,考慮到回歸時變量間會存在內生性問題,本文構建如下反映影響環境效率因素的動態面板回歸模型,并采用一階差分GMM 的兩階段最小二乘法對模型進行估計(i、t 分別表示截面和時間維度):

本文選用的解釋變量為實際使用外資水平和財政分權水平,環境效率為被解釋變量。具體的指標選取如下:
實際使用外資水平(FDI):為避免匯率和價格因素的影響,將“當年實際使用外資金額”按照中國人民銀行當年(人民幣兌美元)匯率折合為人民幣后,用GDP平減指數對其進行平減,得到以2001年為基期的實際使用外商投資金額。
財政分權水平(FD):表示各地方政府使用財政的自由度,即財政分權水平越高,地方政府的財政自主性越強。財政分權具體指財政收入分權和財政支出分權,但考慮到財政收入的分配具有一定模糊性,借鑒喬寶云(2005)的方法,本文主要從財政支出的角度來衡量,即財政支出的分權水平。將其表示為各城市的人均財政支出比重FD=fd3/(fd1+fd2+fd3),其中fd1、fd2、fd3分別代表中央、省級和城市的人均財政支出情況。
環境效率(EE):采用Super SBM-V模型,以2001年為基期的實際GDP和測算出的環境綜合指數作為產出變量;以資本投入、勞動力投入和環境治理投入作為投入變量,對各城市的環境效率進行合理估算。其中,資本投入參照盧進勇(2014)的處理方法,以各城市固定資產投資指標替代。環境治理投入用污染治理投資額來衡量。勞動力投入用年末各城市單位從業人員的數量來體現。
基于城市自身差異和環境影響因素,本文選取的控制標量有經濟發展水平、人口密度、人力資本水平,具體指標選擇如下:
經濟發展水平(ED):我國的粗放型經濟發展模式,導致了嚴重的環境污染,即以環境問題作為經濟發展的代價,那經濟發展水平必然也制約著環境效率。實際人均GDP 能反映出城市的經濟規模和收入水平。
人口密度(PD):用全市年末總人口/全市行政區域土地面積計算得出。人口密度高的城市,既可以制造出更多的污染,也可以有更多的人參與到環保活動中。因此,人口密度會影響環境效率。
人力資本水平(HC):一個城市的教育水平能反映全民的素質水平,影響著人們的環保意識。本文采用各城市在校學生受教育年限總和PRI*6+MID*12+HIG*16,其中PRI、MID、HIG分別代表小學、中學、普通高校在校學生,6、12、16 分別代表各自教育年限。
利用DEA-SLOVER Pro.5.0對2002-2010年109個城市的數據進行測算,為更加直觀,通過圖1分區域顯示結果和趨勢。結果顯示:全國整體環境效率有下降趨勢。其中,東部城市的整體環境效率明顯高于中西部城市,且高于全國的平均水平,略有上升。中部城市的整體環境效率比西部稍好,但仍低于全國平均水平。西部城市的整體環境治理效率始終處于低位,且有進一步惡化的趨勢。這顯示出我國的環境效率的區域性差異十分明顯。
通過前文分析可知,不同區域的環境效率有很大差異,所以實證部分不僅需要整體回歸,還需要分類回歸。本文利用Stata12.0對全國、東部、中部、西部的城市面板數據進行回歸分析,并引入變量的滯后期。為解決內生性問題,采用一階差分GMM的估計方法,模型估計結果如表1所示。
第一,FDI 對城市環境效率的影響顯著為正。這說明引入更多FDI 能提高我國的環境效率。每增加1%的外商直接投資,就能使全國的環境效率提高0.034%。就各區域而言,東部城市每增加1%的FDI,城市環境效率提高0.031%;中部城市每增加1%的FDI,城市環境效率提高0.042%;西部城市每增加1%的FDI,城市環境效率則提高0.307%,效果最優。這一點證實了FDI 對城市環境效率有改善作用,尤其對西部城市的積極影響最為明顯。

表1 模型估計結果
第二,財政分權對城市環境效率的影響是顯著的。其中,東部顯著為負,中部顯著為正,而財政分權水平的滯后期與環境效率顯著正相關。東部面板數據的差異可能是由于考察的東部各城市發展嚴重不均衡,在中央給予同樣的財政自主權時,各地方政府會在“追求GDP”的目標下,實施不同的環境政策,造成環境效率差異較大。就滯后期的結果而言,提高財政分權水平,能改善城市環境效率。更確切地說,財政分權水平每增加1%,各城市環境效率就提高0.535%,就區域而言,財政分權水平對城市環境效率的促進作用,東中部城市較明顯,西部城市表現較弱。
第三,從控制變量的估計結果來看,人力資本水平對城市環境效率的影響顯著為正,主要表現為人力資本水平的滯后項。就區域而言,人力資本水平對城市環境效率的促進作用,中西部城市明顯高于東部城市。這點與東部城市的教育水平普遍高于中西部城市的現狀相符。人口密度對城市環境效率有顯著的負效應,說明了我國人口、資源與環境的緊張關系是制約我國城市發展的重大問題。
第四,人口密度對城市環境效率有顯著的負效應。人口密度每增加1%,城市環境效率下降0.213%。就區域而言,人口密度的負效應,西部城市最明顯,即每增加1%的人口密度,城市環境效率下降高達0.322%;東部城市次之,即每增加1%的人口密度,城市環境效率下降0.267%,中部城市反應最弱,即每增加1%的人口密度,城市環境效率下降0.190%。這也說明了我國人口、資源與環境的緊張關系是制約我國城市發展的重大問題。
經濟發展水平與城市環境效率負相關。人均GDP 每增加1%,全國的環境效率會下降0.72%。這與我國現階段的發展模式有關。“僅2012年,我國國內生產總值占全球的11.4%,但卻消耗了全球45.7%的鋼鐵,57.8%的水泥,21.9%的能源,50.2%的煤炭,石油、天然氣、鐵礦石對外依存度達56%、28.9%和71%。大量能源資源投入帶來了大量污染的排放”。而經濟發展水平對環境效率的負影響,東部城市最弱,中部城市最強。這與東部的部分產業向中西部轉移有關,尤其以高能耗高污染產業為主,提高了環境治理的難度。
本文通過選取2002-2010年109 個地級城市統計數據,構建動態面板模型來研究FDI、財政分權水平對我國城市環境效率的影響,實證檢驗FDI 與財政分權是否會惡化城市環境效率;同時也驗證了人力資本、人口密度和經濟發展與城市環境效率的關系。實證結果表明:FDI和財政分權對我國城市的環境效率總體上是促進的作用,人力資本的滯后一期更有利于環境效率的提高,而人口密度和經濟發展水平與環境效率均是顯著負相關。因此,為提高我國城市的環境效率,促進城市的可持續發展,本文提出以下政策建議:
第一,我國各城市應當引入適量外資,并對外資的質量進行有效監管。考慮到人力資本對環境效率的促進作用和經濟發展水平對環境效率的制約作用,引入外資時,應注重其對經濟發展和環保技術的雙重影響。就引資的規模而言,西部城市的引資規模越大,越有利于城市的可持續發展。而東中部在已有引資規模的基礎上,應更加注重引資的質量,合理地引入外資。
第二,提高我國各城市的財政分權水平,能促進城市的可持續發展,尤其是中東部城市。財政分權水平是各地方政府的財政自主權。中央向地方放權,地方便能更加有效地發展循環經濟。但在此制度下,中央也應加大對地方政府行為的監控和約束。中央應嚴厲打擊為“面子工程”而耗費資源與財力等只會降低城市環境效率的行為;同時,利用好本地居民監督和舉報渠道,堅決杜絕官員貪污腐敗行為。
第三,改革地方政府的政績考核機制,避免地方政府為了盲目追求GDP等經濟指標而帶來的對環境效率的消極影響,應當早日建立完善的綠色GDP考核制度。尤其在中西部城市承接產業轉移過程中,環境保護和經濟發展這兩大目標會出現矛盾,地方政府的決策將影響城市的可持續發展。
第四,地方政府加強環保知識的宣傳和環保技術的推廣,并增加在創新環保技術上的投資力度。在提高全民環保意識的同時,改善已有的環境問題,真正形成能促進城市環保效率的人力資本。這點對于中西部城市的可持續發展尤為重要。
第五,伴隨著我國經濟的發展,人口過剩、資源短缺、環境惡化成為當今最需要解決的三大問題。為實現可持續發展戰略,我國首要任務是控制人口增長速度,提高人口平均素質。因此,各地方政府應當推行計劃生育這一國策的同時,加強教育事業的投資。這不僅能減少人口密度過大對城市可持續發展帶來的負效應,還能增加人力資本的儲備。此外,人口密度高是把雙刃劍,既能產生更多的污染,又能有更多的人參與和監督環保工作。各地環保組織的壯大,也有益于全民環保意識的提高,各地方政府也應積極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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