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以鮮
我的紅豆書(節選)
向以鮮
1981年大二的暑期
我從北碚回到川東的鄉下聶家巖
偶然在遲滯數日的報紙上看見
川北重鎮南充暴發大洪水
百年波濤淹沒了街道、學校
和工廠,甚至起伏的山巒
而愛穿百折裙的可可
就住在緊鄰南高的涪江路
我借機修書一封問安
寄出第一枝青澀的紅豆
平生第一次把充滿關切
和古典氣質的書信寫給女同學
寫給未知的戀人
半月之后,那個會跳芭蕾而且
考試成績總是比我好的果城少女
居然回信了。信里寫到:
向小先生,聽說你喜歡杜詩
唉!我能把1400多首杜甫詩歌
脫口背誦出來又如何?
聶家巖的少年維特
獨自躲到香樟樹下漫卷詩書
1983年秋天,七夕剛過
我便去了天津的南開大學
追隨聞一多先生的遺風
可可留在了重慶
西師附中教書
那年頭,當然沒手機更沒網絡
唯一可以依靠的古老聯絡方式
不是烽火或銅鏡,而是
在紅藍相間的花邊信封上
貼上八分錢郵票
南北紅豆苦相思啊
再加上漫長的煎熬
每天,勞燕準時分飛校門口
等待從呼嘯的墨綠色郵車
銜走難以言傳的希望與絕望
上午一次下午一次
兩顆張皇無助的青春
在枯榮之間反復驛動
顛簸。來信即是紙上天堂
失信的情緒比煉獄更苦
我和可可的紅豆書
迄今還緊束著
束在不欲輕啟的回憶暗箱里
至于可可擔心的事情
如果真有,必是命運刻意安排
再美麗的箱子也會有裂縫
再燦爛的紅豆也可能遭蟲蛀
或許那是以另一種方式
更為不朽的繁衍方式在腹藏
在傳遞只屬于我和可可的兩地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