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柴達木讓我們成為一生的朋友
——肖復興和《文匯月刊》
◎羅達成
說來連我自己也有些難以置信,我和肖復興從1981年夏天開始交往,真正見面竟遲至1984年春天,而且是在上海。有緣對面不相識!三年間我去北京組稿不下二十次,但來去匆匆,而肖復興總是往外地跑,我們倆陰差陽錯,每每擦肩而過。因此,長達千日間,我們只是信件來往和電話交流,以及我用電報對他催稿和“精神轟炸”。
我和肖復興的交往,起始于《文匯月刊》一個非常時期。1981年9月,永遠不知安分為何物的梅朵,因心臟病突發在醫院病床上躺了兩個月,他還催命似的要我在1981年11月號上推出一個“報告文學特輯”。梅朵夫人姚芳藻,見我和病榻上的老梅為出“報告文學特輯”相談甚歡,兩人爭爭吵吵、說說鬧鬧,感慨道:“一老一小,兩個神經病!”
老梅唯恐我羽翼未豐,孤掌難鳴,竟要求出院,隨后又不顧醫囑去北京組稿。十多天后,梅朵來信告訴我,他拿到了陳祖芬有突破性的作品,寫朱明瑛的《一個成功者的自述》,以及李玲修寫常珊珊的《她也是一只海鷗》。此外,還有一位以揭露貪腐而著稱的報告文學大家,答應他盡量趕一趕,但是不是來得及第11期刊出,還沒有絕對把握。然而,太大的工作量讓梅朵心臟病再度復發,從北京回來就進了醫院,之后他不得不在醫院和療養院老老實實地待了兩年。
梅朵躺倒了。他的獻身精神,讓我深受感動,我的責任感和使命感一夜間放大了無數倍——完成第一個“報告文學特輯”,非我莫屬。我在上海約好吳芝麟寫整復外科專家、上海第九人民醫院張滌生教授的《青春啊,請留步》,便旋風般地趕到北京,除了讓李玲修改稿件,又約到劉進元寫舉重亞洲紀錄保持者馬文廣的《他是黃河故道的子孫》,郭寶臣寫青年小提琴家胡坤的《小提琴和祖國》,他們都是第一次在《文匯月刊》亮相。
哀兵出征,我和北京作家的交情也驟然升溫,十來天時間里我一下拿到四五篇稿子。我還用長途電話和加急電報,逼到肖復興的《姜昆走麥城》。他很夠朋友,知道梅朵躺倒,我們的第一個“報告文學專輯”缺稿,放下一切,“現炒現賣”趕出了這篇“姜昆”,隨后便匆匆趕往青海去了。
1980年代開頭那幾年,我至少給肖復興打過一兩百個傳呼電話,而成功率僅三成左右。每一個傳呼電話,都是對我信心和耐心的嚴峻考驗。那個傳呼電話沒有半個小時很難撥通,而打通了等傳呼到肖復興又要十來分鐘。及至他人來了,電話又給掛掉了,排隊打電話的人吵著鬧著,怎么能讓他一個人占用這么長時間。沒奈何,他只能在邊上等著,等我再碰運氣打進去。
肖復興對我們最初的信件來往,對我最初的好印象乃至感動,曾動情回憶道:
印象中我們之間的第一次信件來往,是我寫的一篇關于姜昆(1981年11月號)的稿子,你打電話說要給我寄校樣,我告訴你我正要跑到青海我弟弟那里。那是1981年的夏天,我在中央戲劇學院還沒有畢業,最后一年實習,我到了青海。我人還沒有到青海,你已經將校樣寄到我弟弟那里。我弟弟到柳園火車站接我的時候,帶來了你寄來的校樣。我沒有想到你那么快,那么負責。因為在此之前,并沒有哪家報刊非要寄校樣給作者看的。
從青海回來,你打電話問我青海有什么可寫的東西,我寫了那篇《柴達木傳說》。這篇寫“右派”命運的報告文學給我帶來很大的影響。為了寫這篇報告文學,你曾經多次打電話給我。你對我給予了很多的鼓勵,希望我趕緊寫出來,但是,這篇東西一直拖到一年多后的1983年5月份才寫出來。我自己想沉淀一下,希望寫得好一些。你既希望我盡快寫出,又耐心地等我,給予我極大的信任。那時,我還沒有見過這樣的一位編輯會這樣對待一個作者,心里很感動。
作為梅朵團隊的人,我已經習慣于本能地、周到地、真心實意地對待作家,對待他們的作品。只要時間允許,應當盡可能讓他們看到校樣,看看有無需要改動的地方。對編輯部的修改處,有無異議,這已成為我們的職業習慣,無論是對黃宗英、肖復興,對理由、陳祖芬,莫不如是。我沒想到,肖復興會因我們所做的本分工作,而孕育和積累強烈的好感和友情。
正如肖復興所說,“柴達木使我們成為一生的朋友”。他寫柴達木最有影響的篇章,幾乎全都發在《文匯月刊》。1982年5月號,肖復興給了我第一篇寫柴達木的報告文學《留給柴達木的歌》。1983年7月號發表了兩萬五千字、引起強烈反響的《柴達木傳說》,1986年5月號發表了《詩人和他的土伯特女人》。1986年8月號推出了關于柴達木的另一名篇《柴達木作證》。隨后,又發表了《啊,老三屆》。
1982年年初,肖復興從柴達木滿載而歸。在我的催促下,三月間,他先給了我一篇將近八千字的《留給柴達木的歌》。但肖復興最看中的、孕育著他創作上的一次爆發和突破的《柴達木傳說》,卻遲遲不肯動筆,不敢動筆,他生怕糟蹋了寶貴的素材。如他后來在題記中所說,“生活使一切虛構黯然失色”,“這是真事,不是故事。可是,人們都認為它是故事,不是真事。它究竟是什么呢?”肖復興要我給他時間,讓他思慮清楚,梳理清楚。
這個真實故事,可歌可泣,兩位主人公的命運坎坷,感人至深。肖復興曾跟四五個朋友講述過,在信中、電話中也跟我復述過許多次。以至他稿子還沒寫,我已經能把這個故事詳盡地轉述給梅朵聽:
男主人公叫黃治中,剛滿二十歲,重慶大學地質系畢業,聽說要開發柴達木,主動報名要求來的。他嗓子好,喜歡唱歌,還能拉一手好小提琴。女主人公叫龔德尊,還不到十九歲,剛從北京石油學院畢業。他們倆都被分配在青海石油管理局地質研究所,三年后,他們準備婚事了。
這時,黃治中要到北京石油學院進修一年。他把已經置辦齊全的滿滿一大箱子嫁妝,交給了龔德尊,相約等他進修歸來就結婚。在北京,遇上“反右”運動,許多人被打成“右派”。一年后回到戈壁灘,“反右”運動也已結束,他和龔德尊開始布置新房。
做夢也沒想到,黃治中竟被地質所的領導叫去宣布說:“你被劃為‘右派’了!”雖然“反右”運動結束了,但因石油局“右派”名額不夠,因此要地質研究所補劃一名。黃治中被發配青海勞改農場,對龔德尊的思念,像刀子剜心,他給龔德尊寫了許多信。
龔德尊也被打成“右派”,回到家鄉四川榮縣。在縣公安局工作的姐姐,跟她劃清界限,讓她到農村去接受改造。繁重的勞動和饑餓,讓龔德尊不堪承受。更折磨人的是,她始終沒有盼到黃治中的信,很快她一病不起。龔德尊不得不忍痛把嫁妝和兩把小提琴統統折價賣了,靠這三百塊錢買藥看病,她才算活下來了。
姐姐要給龔德尊介紹對象,她不愿意。姐姐告訴她:“老黃給你來過幾封信,都被我扣下了。”還翻出黃治中一封信,遞給她。上面寫著:“我在勞改隊已經有了一個女朋友……”一年后的1962年,孤苦無依的龔德尊,還是草草地跟一個外鄉人結婚了。她給丈夫生了四個孩子,卻不知和她生活十年的丈夫竟是一個重婚犯。法院把小女兒和小兒子判給龔德尊。
1979年年初,龔德尊終獲平反,她堅決要求回柴達木。她和孩子被暫時安排在招待所。要吃飯的時候,她突然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竟是自己魂牽夢繞的黃治中!原來,黃治中已被提前釋放回原籍——貴州偏遠山區鎮遠縣,接到平反通知后,也堅決要求回到柴達木。
兩個人重新回到地質研究所。石油局和地質研究所的領導看出了兩人的心思,出面當了紅娘。第二年四月,黃治中、龔德尊遲到了二十二年的婚禮,在一間新落成的磚瓦房里舉行……
雖說兩位主人公命運慘痛,歷盡坎坷,但總算有個花好月圓、皆大歡喜的結果。這在1980年代初,絕對是最能震撼人心的報告文學題材。但肖復興在1981年11月采訪他們后,遲遲不肯下筆,并一再要我寬限。我把決定權給了他,前提是這個稿子一定要給《文匯月刊》!編輯部之間搶稿太激烈了,經常有“煮熟的鴨子飛了”的情況出現。
但生活有時太殘酷,命運也太捉弄人了。就在肖復興沉淀素材,還未下筆時,突然接到一封青海來信,讓他如被雷電擊中,怔住了。
1981年12月30日,黃治中接到母親病重電報,匆忙帶著小雁雁準備回貴州老家。人剛到柳園,還沒上火車,噩耗傳來了,夜半時分,龔德尊煤氣中毒,不幸身亡。黃治中又趕回冷湖,為剛剛結婚一年半的妻子送葬……
肖復興原本構思寫作的興奮,變成痛苦和猶豫,他不知所措,這篇報告文學還要不要寫,該怎么寫?他對我說:“如果抹掉這最后的結尾,而腰斬收筆在大團圓上,我自己就不同意。而完整如實地寫上這一段,你們編輯部能通過嗎?會不會以為是多余的呢?”旁觀者清,我一次又一次跟他闡明我和《文匯月刊》的態度:很不希望有這個結尾,但既然發生了,作家和編輯部都沒有權力抹殺和回避。正是這種意外和痛苦,才使這篇報告文學更感人,讓人思索,這不該發生的一切為什么發生了?以后還會發生嗎?而且,他們歷經種種平常人難以想像的磨難,最終對柴達木還保持著一顆赤子之心,一種獻身精神,這正是我們民族,我們人民最可寶貴、最應珍惜的品格,值得贊頌。
整整一年半,我對肖復興是既耐心等待,又頻頻催促!直至1983年5月底,肖復興感到不吐不快,才嘔心瀝血花了兩天時間,完成了他當時最具影響力和震撼力的作品。他用情太深,寫完就病倒了。《文匯月刊》7月號刊出了這篇《柴達木傳說》,好評與轟動如期而至,許多讀者給我們來電或寫信說,他們是含著眼淚,才讀完這篇報告文學的。
在用一個個電話、一封封電報催促《柴達木傳說》期間,我還速戰速決,拿到了肖復興寫普通人的另一名篇《海河邊的一間小屋》。1982年早春三月,我和肖復興通電話時,他說起在家里洗衣服的時候聽廣播,聽到天津一家副食店的女會計一家住房緊張的故事,一家三輩十幾口人,擠在十三平方米的小屋中生活,被深深打動了。他問我:“這個題材你們有興趣嗎?值得寫嗎?”肖復興給我兩個問號,我給他兩個感嘆號:“題材非常好!當然值得寫!”
我催促肖復興立刻去天津,去采寫這位叫孫淑云的女會計。肖復興坐在孫淑云家窄小而擁擠的床邊,聽她講述十幾口人怎樣在這間小屋中生活。他們家老兩口加十個孩子,十二口人擠在這小屋里,現在又加上她一個。擠得晚上搭三層鋪,擠得屋里做飯時,在地上放著盆、碗、油瓶子,走路都要掂著腳尖,擠得丈夫愁出一身紅疙瘩,婆媳斗氣,妯娌相泣,孩子有時鬧被無端挨打……
事情很平凡,很瑣碎,但很感人,很偉大。肖復興被一種創作沖動所裹挾,急于傾吐,但他在天津無處可以寫作。他永遠不能忘記,那天他早早地來到河北區文化館那窄小的小樓的圖書館門口等著,一開門,他第一個爬上顫顫巍巍的樓梯,占據了一個最靠邊的安靜角落。等到黃昏時分,圖書館關門時,肖復興已經把文章的草稿寫出來了,這就是那篇《海河邊的一間小屋》。
肖復興沒有想到,《海河邊的一間小屋》發表兩個多月后,就獲得了1981—1982年全國第二屆優秀報告文學獎。1980年第一屆評獎時,《文匯月刊》創刊未幾,評獎沾不上邊。而隨著1982年《文匯月刊》報告文學的強勢崛起,聲名漸隆,我們發的作品,也理所當然進入評委會的視野。1982年12月初,我們在第一時間得知,《文匯月刊》刊發的《海河邊的一間小屋》及《與祖國的文明共命運》已經入選優秀篇目。
梅朵心急火燎地催促說:“趕快把消息告訴得獎的作家!”我心里比梅朵還著急,但急切間找到肖復興的概率太低了。梅朵一直倡導,對作家特別是骨干作家,一定要感情到位、服務到位,而這早已融化在編輯部同仁的血液里,成為我們編輯工作的常態。《文匯月刊》從來不找風景名勝地搞筆會,沒這筆錢也沒這個精力,但我們對作家的服務真情、周到、熱心,可以毫無愧色地說,堪稱首屈一指。
肖復興當時還是中央戲劇學院的人,但不常去,他不讓我往學校打電話,連號碼也不留。打傳呼到他家里,他愛人說他到江蘇開筆會去了。肖復興對《雨花》、對顧爾譚主編有很深的感情,在他毫無名氣,還弄不清報告文學怎么寫的時候,顧爾譚就鼓勵他、幫助他,發表了他的第一篇報告文學。
我打了兩個多小時電話,先后找了江蘇作協和《雨花》、《鐘山》等幾家雜志社的七八個朋友,才知道他在參加《青春》月刊的筆會,住在南京郊區一個部隊招待所里改稿。當我最終在一個意想不到的地方找到肖復興時,他驚呼道:“天哪,你怎么能找到這里?”梅朵一直在辦公室來回踱步,焦急地等待結果,見找到人他也樂了,搶過電話,熱情地祝賀肖復興。當時往外地打長途是天價,一分鐘四塊錢,我這個電話打掉幾百塊錢,而當時住一天招待所的房錢才六塊錢。但我們覺得這點投資值,情感無價啊!對于這次電話尋人,肖復興終身難忘。
《文匯月刊》和肖復興、陳祖芬這樣的報告文學作家共生共榮,他們把最好的作品給我們,使刊物擁有眾多讀者,欄目產生很大影響和極好口碑。而他們也因為這個名家云集、炙手可熱的平臺,使作品更有傳播度,他們自身也增加了知名度。而且,發表在《文匯月刊》上的報告文學,在評全國獎時獲獎機率也比較高。
這是肖復興的報告文學第一次獲得全國獎,這個獎項改變了他的人生軌跡,而之前一次他落選了。他后來曾在信中回憶說:
忘記當時聽誰告訴我,第一屆報告文學評獎的時候,初選篇目有我在《雨花》發的《劍之歌》,是寫當時擊劍運動員欒菊杰的教練文國剛的命運。有評委說寫得不錯,但文字有的地方有毛病,便未被評上。第二屆,終于被評上,我想因素一定很多。當時,我在文壇之外,并不了解,也并不關心。但我想這篇東西發表在你們《文匯月刊》很重要,如果是發在其他刊物上,可能是另一種命運了。我想,這就是你們《文匯月刊》的地位和影響了。
三十多年過去了,跟肖復興第一次見面的時間和情景,我已經記不清楚了。但在肖復興回憶中,卻清晰如昨,他幾乎能還原跟我跟梅朵跟麗宏最初交往的所有細節:
大概是1984年的春天,我要去浙江大陳島采訪一批自1950年就在那里開發建設的老知青,順便帶著老婆孩子到上海、杭州玩。我毫不客氣地請你幫我訂好在上海住的房間和他們娘倆返回北京火車票,和我去大陳島的輪船票。你一一幫我辦好,記得是住在上海文藝出版社的招待所。你到火車站接的我們。那是我們第一次見面,在此之前,我們只是通了三年的信或電話而已。但一點都不生疏,覺得很親切很親近,仿佛早就相識。那一次,是你帶著我到麗宏那間沒有窗戶的小屋。我們三人的長達三十年的友誼就是這樣開始的。那時,我們真的還年輕。
那一次,也是我第一次見到梅朵,他和你一起請我們一家在錦江飯店吃的西餐。后來,你還帶我們一起到紅房子吃過一次西餐。在你們報社那老式的電梯間里,你帶我到你們的編輯部,也見到了關鴻。記得那時候小鐵見到這老式的電梯覺得好玩,總想多坐幾次,都是你怕他單獨一人不安全,拉著他的手來回坐了好幾次。你對孩子的愛心和耐心,給我留下很深的印象。小鐵的童年對你和麗宏的印象最深,在他七歲多的那一年,他說他做夢夢見你在叫他的名字。那是一種多么溫馨的感覺。
在去大陳島的前夕,由于當時工作調動問題,我接到北京的電報要立即回北京,大陳島去不成了,你沒有埋怨我,幫我退了船票,又買了飛機票,返回北京。那一次的上海之行,留給我難忘的印象。
1985年,我在上海文藝出版社出我的第二本報告文學集《生當作人杰》,請梅朵寫的序。你看過之后,對我開玩笑說,老梅還是對祖芬的感情更深,他給你的序,比他給祖芬寫的,差多了。記得當時,梅朵也在場,他只是笑,沒說什么。我當時對他說,您不能這樣厚此薄彼呀。他說,下次你再出書的時候,我再寫,一定寫得好一些。他也真是一個可愛的老頭。
肖復興寫作,也屢屢出現周期性的低潮和彷徨,甚至想“擱筆一段時間”。1983年6月22日,我從杭州采訪回來,接到肖復興信:
最近,我倒是有些材料可寫。可是,我很苦惱,遲遲不愿下筆。該怎樣寫呢?那種老一套的寫法,自己也厭煩了。我希望我們能坐下來聊一聊。你們《文匯月刊》不能也搞個報告文學筆會嗎?
我給肖復興回了信,還放心不下,又打電話給他,有安慰,也有敦促。我說,寫作的人誰沒有苦惱?你有,我也有。你想思考、休整個十天半月,甚至一兩個月,我都贊成。你想探索新的寫法,我也支持,我們愿意提供“試驗田”。不過,我和梅朵堅決反對你“擱筆一陣子”。老梅說這個態度太消極,是想打退堂鼓,他會另外給你寫信。我還“威脅”道:“你要不寫,我會隔兩天給你拍一個電報,打一個長途電話催你,對你進行‘精神轟炸’!”
肖復興準備再進柴達木,去尋找靈感,尋求突破。然而,為了他自己的工作調動,和解決妻子孫廣珍由天津調到北京的事,一拖兩年多,遲遲未能成行。他和孫廣珍相識相愛于北大荒,回城結婚后一直兩地分居,而要解決這天大難題,遙遙無期。但隨著肖復興的聲名鵲起,作品影響日增,事情終有轉機,《時代的報告》要調他,而且答應解決他妻子的戶口問題。
肖復興后來真去《時代的報告》上班了,但他妻子的調動并未辦成。直到1987年5月間,我催促他的力作《啊,老三屆》時,他用《新體育》雜志的信封給我回信說,工作又調動了,老婆、孩子的北京戶口也終于辦成了。肖復興真能折騰呵!他是個好作家,好丈夫,但似乎算不上好編輯。
1985年9月初,我去興凱湖參加一個體育報告文學筆會后回來,收到肖復興的青海來信。他揣著《文匯報》的特約記者證,以及我們答應報銷車費、住宿費的允諾,終于再度去青海了——
我從北京到西安,到西寧,然后進入柴達木盆地,已經半月了。總想給你寫封信,總沒有時間,我在馬不停蹄采訪。這里交通不便,為此又傷透腦筋,弄得我筋疲力盡。哪里趕得上你們去游興凱湖。
不過,采訪的材料還是讓我心動,收獲不少。也算聽從了老梅的意見,重新燃起生活的熱情。請你代我向老梅致意。雖然我沒有把握寫出超出《柴達木傳說》的文字,但我想會把一些新的人物告訴給讀者,會引起他們的興趣的。
這次青海行,對肖復興的寫作生涯至關重要,以至他三十年后還記憶猶新:
那一次回來,我寫了《柴達木作證》和《啊,老三屆》。這兩篇東西,對于我很重要,我希望寫得好些。你開始了一貫輪番轟炸般的電話加電報的催促和督戰,讓我不敢怠慢。記得接到你收到《柴達木作證》后的第二天,就給我發來一封電報,告我下期發,竟然如此的迅速。十天左右以后,你寄來了《柴達木作證》的校樣,你催我改后立即寄回,我連夜改了一宿,第二天就病倒了。記得寫完《柴達木傳說》后,我也病了一場。那時候的報告文學,我們真的都是傾注了感情的。
肖復興很在意青海行的這組稿件,特別是《柴達木作證》和《詩人和他的土伯特女人》。1986年3月底,他飛往重慶前來信說:
本想在走前將那篇《柴達木作證》弄完,現在實在來不及了,我想弄得好一些。爭取到上海!
如果到上海,我把它徹底完成。現先寄上《詩人和他的土伯特女人》。這是在青海和北京寫完的。本想放放,不做“青海行”的前面而在后幾則的。現在先拿它應急吧!你若覺得可以,需要照片給青海打個電報:青海省作家協會王昌耀即可。
收到稿后,如果在下周二(4月1日前),望能給我一電報,或周二上午給我掛個長途,我上午去編輯部。
直至6月10日,肖復興才將《柴達木作證》寄出——
稿子寫畢,抄好寄上,不知能否趕上《柴達木傳說》?不知會收到什么效果,我是花氣力了。抄的時候,我自己仍被主人公所感動。我希望是自己今年的主要東西。
肖復興確實下功夫了,《柴達木作證》是《柴達木傳說》的姐妹篇,前者寫了柴達木人“反右”年代的一幕悲劇,后者則是“文革”年代的另一則悲劇,兩篇文章有著同樣沖擊人心的故事和力量。肖復興后來曾回憶道:“可以說,這兩篇是當時我被轉載最多的篇章。盡管它們沒有獲獎。”毋庸諱言,我們的讀者往往比報告文學評委更有鑒賞力和辨別力,也要公正得多。
《柴達木作證》寫的是,“文革”期間一對高中畢業的北京青年在柴達木的慘痛遭遇,以及之后的悲歡離合:
男主人公叫劉延德,女主人公叫曹淑英,他們在北京不是一個學校,但彼此熟識。到柴達木后,他們早早定下戀愛關系,而且準備1970年5月結婚。誰料,3月間劉延德被捕,開萬人批斗大會,隨后被判刑。
劉延德被捕一年后,寫信叫曹淑英不要等他,另外找個合適的人。斯時,曹淑英也受到處分,去干苦活,肉體、精神折磨,瘦弱到八十多斤。她冷靜回信說:“黨籍沒有了,離開醫院了,個人問題不考慮了,只要能活下去,頂天立地做人,其他一切不考慮。”她還掏出僅有的四十元,并將劉留下的破工作服縫補好,信件與包裹通過劉延德在陜西的妹妹轉交到德令哈監獄。
1974年7月,由于劉獄中表現不錯,提前一年釋放,監外執行。去冷湖看曹淑英,頭發蓬松,面容粗黑,讓曹淑英幾乎認不出來了。“怎么回來了?”“我提前釋放了”。曹淑英深情地說:“既然這樣,還等什么呢?我們結婚吧!”1976年,粉碎“四人幫”,“文革”結束,但劉延德寫的申訴材料始終石沉大海,于是開始漫長的上訪告狀,直至1978年年底,終于接到正式平反決定。他們夫妻也苦盡甘來,雙雙被分配到冷湖油礦當老師……
過了十來天,肖復興接讀《柴達木作證》主人公劉延德的信后,要我趕快給他寄兩份“作證”小樣!《詩人與他的土伯特女人》小樣亦寄去。
昨天收到劉延德的信。我向他提了十三個問題請他回答,希望寫得更好些。后來等不及了,便先寫了文章。昨天看完了他的長信,我感動地流下了眼淚,折騰得半宿沒睡好!你一定要把“作證”的小樣速寄我,我一定要改改,有幾處失誤,有幾處要重新寫,有幾處增加細節。他的信會幫助我改得更好些。因此,我清早爬起來又給你寫信。我7月3日去蘇,22日回來。你看要來得及,我改好寄你!如來不及,索性推遲一個月發吧!給我個電報。
我一心一意地等著肖復興的《柴達木作證》。他讓我先發寫詩人昌耀悲慘命運的《詩人和他的土伯特女人》,我卻壓著。可能是覺得這類題材,我們這幾年發得比較多,而我手頭有著肖復興兩三篇稿子,“作證”又指日可待的緣故吧。
我跟肖復興算得上是心心相印了,但這回卻沒能和肖復興感同身受。而且,隨后我犯了大錯,沒征得他同意,就把這篇稿子給了反復上門請求援助的小說家矯健,他當時在主持《天山文藝》。矯健出生在上海,正回來探親,一直到編輯部走動,他跟我們刊物的另一位副主編肖關鴻極熟。矯健對《文匯月刊》很有感情,他在這里發表的短篇小說《老霜的苦悶》獲1982年全國優秀短篇小說獎,《老人倉》獲1984年全國優秀中篇小說獎。
矯健力爭這篇稿件,肖關鴻也幫著勸說,我心一軟答應了。肖復興知道后,對我大為失望,大為光火。他在信里怒氣沖沖,幾乎要跟我翻臉:
達成:《詩人和他的土伯特女人》請你一定盡快打電報催《天山》退回。我決不同意在《天山》上發,否則后果我概不負責。這稿子本是要給《中國作家》的,當時因“作證”尚未寫出,我怕你著急,我才將稿子給了你。此外,昌耀不平遭遇,也使我想在有影響的刊物上發一發。沒想到你老兄一壓再壓,最后竟賣給他人。這一點,我決不能寬容,請你一定將稿子追回。
“決不能寬容;后果我概不負責”。這話有多重!這是我跟肖復興之間發生過的唯一一次不愉快,也是我編輯生涯中的一大敗筆。看來再好的編輯也會犯錯,甚至是大錯。此前,梅朵在處理老朋友丹晨、陳祖芬稿件時,也曾濫用友誼,違背他們本人意愿,鑄成大錯和不快。我這個梅朵“傳人”,是在步他后塵。這篇追回的《詩人和他的土伯特女人》,后來發表在《文匯月刊》1986年12月號上。
1987年8月號《文匯月刊》上,我們給立下汗馬功勞,進入不惑之年的肖復興以最高禮遇,封面刊登了他的照片,發表了他的創作感言《不惑之年的困惑》,同時推出了他的力作《啊,老三屆》。這篇文章,不僅讓無數知青產生共鳴與震撼,也在文學界引起一些轟動。肖復興回憶道:
王小鷹就是看到了這一期雜志的封面,再看這篇報告文學,然后給我寫了一封信,發表在《文學報》上,對這篇報告文學給予了鼓勵。同時,當時從《人民日報》文藝部調到《人民日報》出版社當社長的姜德明,也是看到了這一期的雜志,找到我要出《啊,老三屆》的單行本。這一年的年底,安徽文藝出版社也找到我,要出《啊,老三屆》的書。《啊,老三屆》這篇報告文學有了這樣的影響,是你的鼓勵和支持的結果,自然,也是我們友誼的結晶。
1990年年初,傳說多多,《文匯月刊》已陷于風雨飄搖之中,直到6月份才正式宣布停刊。等待消息的那些日子很難熬,雖說已聽天由命,但我還是催來肖復興寫母親的一篇文章,而他也就此不寫報告文學了。
肖復興不僅自己由衷感謝《文匯月刊》,也為了他在青海的弟弟:
這中間,還有你對我弟弟肖復華的幫助和支持,他當時在青海石油局的生產調度室當調度,學著我也寫了幾篇報告文學,先后都經你的手在《文匯月刊》上發表了,特別是1985年7月號上的《當金山的母親》,讓他獲得首屆青海省政府文學獎,他調到報社和文聯,樹立了寫作的信心,接著寫了一些關于柴達木的報告文學,都是和你的鼓勵和扶植分不開的,同時也說明當時《文匯月刊》的影響力之大,幾篇作品,可以改變一個作者命運的走向。
惜乎,肖復華僅僅六十一歲就因喉癌而去世。之前,他曾在柴達木當過十二年檢修工,當過調度員。這大概跟他因條件艱苦,氣候寒冷,民風豪放而習慣于喝烈酒有關吧。
《文匯月刊》停刊后,在我主編《文匯報》“生活”副刊時,倡導千把字的生活散文,一時竟蔚然成風。那種散文既短小,又要見真情,很不好寫,但肖復興是個中高手,他給我們寫過不少。
回首往事,肖復興感慨不已地歸結道:
關于我和你和《文匯月刊》的記憶,在新世紀到來之前,算告一段落。這是最重要的一個段落,從1980年代初到1990年代末,是《文匯月刊》也是文壇最重要的段落,同時也是我們人生最重要的段落。那時,我們還算是年齡合適,精力充沛,又都對報告文學充滿真誠與激情,理想和向往。無論我們的行為,還是我們的作品,真的,我們都問心無愧。
我也心有戚戚矣。正如肖復興所說,“這些文字中,有我們共同的感情和記憶”。我記住了他真情而又鄭重地叮囑:
希望你的筆記錄那段難忘的歷史,幫助那些對歷史飛快遺忘的人,也幫助那些對變化現實中的權勢和資本過于鐘情的人。
要相信自己,做自己想做的事,總會有意義的,不要動搖,我相信你所做的這一切,在以后會更能夠看到歷史的意義和價值。其親歷性,就更為難能可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