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初雪伴風月
“盞辭,你與步大人認識?”德妃說道。
“不認識,本宮怎么會認識這種粗魯的女子?”顧盞辭的手還被步雪歌牢牢鉗住,卻矢口否認他們相識。
步雪歌沒想到天下竟然有如此忘恩負義之人。
“不管認不認識,母妃都決定讓步大人來照顧你?!钡洛f。
“本宮不要她!本宮討厭她!”顧盞辭大聲地喊道,“你放開我!”他幾乎拼盡全身的力量,卻怎么也掙不開步雪歌的手。
“殿下討厭我,我又何嘗喜歡殿下?殿下脾氣差、心地壞,連泡個藥都要所有入圍著你轉,不就仗著自己是個皇子嗎?早知殿下是這種人,上次我就不該救你。”
“誰要你救,是你多管閑事!”顧盞辭第次聽到有人敢當面這么說他,氣得差點兒背過去。
“雪歌,你怎敢對殿下如此無禮?快向殿下賠罪!”在一旁的侯爺責備道。
“雪歌沒有錯,又何來賠罪之說?”步雪歌當時初人都城,一身的倔強,拗脾氣上來誰也管不住。
“母妃,母妃……”顧盞辭只好求助在廳中的德妃。
“依本宮看,步大人照顧盞辭甚好,他平日里蠻橫慣了,是該找個不怕他的人好好管管?!?/p>
“母妃今日若讓她進本宮的宮里,除非本宮死了?!鳖櫛K辭也放下狠話。
步雪歌在他耳邊輕聲說:“那殿下就別等了,隨便找面墻一頭撞上去,血濺當場?!?/p>
顧盞辭聞言羞憤難當,氣得氣喘不止。
步雪歌看他樣子難過,立刻松開鉗制他的手,顧盞辭得了自由,剛剛氣喘的樣子立刻就不見了,逮住機會一把抓住步雪歌的手臂,隔著衣物在她嬌嫩的臂上狠狠咬了下去。
他咬得十分用力,牙齒狠狠嵌入她的皮膚里,他以為步雪歌會疼痛地叫喊,像他一樣狼狽,可是他抬起頭,只看到步雪歌眉頭緊皺地看著他,連哼都沒有哼一聲。
“盞辭,你鬧夠了沒有
自今日起,步雪歌就是你凌霄殿的一等侍衛(wèi),本宮特許她不用聽七皇子的任何差遣,只負責保護和教導七皇子,任何人不得干預!”
德妃金口一開,顧盞辭知道此事再無回旋的余地,只好松了口,沮喪地坐在地上。
步雪歌把手抽了回來,緩緩轉過身,對著德妃重重跪了下去,用力叩了叩頭,道:“臣遵旨?!?/p>
傍晚的云霞從宮墻外落進殿中,春日綠意盎然,嬌花茵茵綻放,暖風徽度到太醫(yī)院的青瓦縫隙間。
濃稠的血腥味漫過顧盞辭的舌尖,她的血又涼又暖,如同她的人一般。
端慶三十二年,步雪歌從神機府調往皇城照顧顧盞辭。
這則消息傳出來時轟動了宮闈上下,終年病魔纏身、性格暴戾的七皇子竟會容許一介女流教導左右!這幾乎戍了奇聞。眾人都在猜測步雪歌到底是有著怎樣驚人的本事,才降得住這個混世霸王。
洛無雙尤為震驚,他沒想到步雪歌只是隨王爺進了一趟宮,就攬下了這么個差事。
步雪歌要走的那天夜里,洛無雙站在她的房門前說:“雪歌,這伺候人的活不適合你,不如我替你去頂了這門差事?”
“伺候人的活兒又何嘗適合師兄?”步雪歌在屋內收拾細軟,“這是皇命,皇命不可違?!?/p>
“一入宮門深似海,深宮險惡,雪歌,我不想你去冒險?!?/p>
“師兄多慮了,侯爺讓雪歌進宮,只是照拂殿下而已。”
“什么照拂,不就是想讓你去助他登上帝位嗎?誰不知爭皇位是最兇險的路途,一個不留神,隨時有可能成為犧牲品。”
“師兄,我會照顧好自己,不會讓自己有事的?!?/p>
“我知道,你認定的事情,誰都無法改變,只是此去兇險,你自己要多加小心?!甭鍩o雙疼惜地撫摸她的發(fā),“有什么難事一定要告訴師兄,無論多難,師兄都會為你辦到。”
步雪哥欠對上洛無雙的雙眸,已及笄的她已經略懂男女間的情愫,洛無雙對她的疼愛遠遠超過了一個兄長的范疇。她也曾想過,若此生和洛無雙在一起,拔個幽靜的山林搭一間草廬,從此過上逍遙自在的日子倒也愜意。
可是這一切,對如今的她來說,太過渺茫。
“師兄就別為我操心了,你快快給我找個嫂嫂才是正經事,我記得尚書府的千金對你傾心已久,那姑娘生得標志水靈,不如……”
“雪歌,不許胡說,你知道我心里沒有別人?!甭鍩o雙打斷她。
步雪歌緘口。
“你安心人宮吧,我會一直在這里等你回來?!甭鍩o雙說完便離開了。
步雪歌慢慢坐回梳妝臺前,她對著點翠的銅鏡,一點一點將上衣拉下來,昏暗的光線下,她嬌嫩的肌膚上印著一個花蔓的圖騰,它在她的皮下不急不緩地生長著,就像春日慢慢吐芽的新蕊,一寸寸占領料峭的寒冬。
她將衣服拉回來,對著銅鏡深深嘆了口氣。
人世間最傷人的,便是癡念。
對于步雪歌的到來,顧盞辭起初懷著強烈的敵意。
他找了皇宮內武功最強的幾個護衛(wèi)來與步雪歌打斗,結果全被步雪歌打趴在地上;他抓了一堆蛇蟲鼠蟻放在步雪歌的床上,卻被步雪歌活捉燉了補湯;他在步雪歌的衣物里放了癢粉,她卻面不改色一如平常地送他去御書房。
顧盞辭看不到步雪歌有一點兒的失態(tài),相反,他卻每天被人喊起床、看書、上書房,空閑時也不能如往常一樣逗鳥賞花,必須在院中練氣蹲馬步。
顧盞辭居住的凌霄殿內有一個小園種滿了各種奇珍異草,一棵巨大的古樹盤立在院子的西北方向。步雪歌喜歡坐在樹下讀書,顧盞辭就在院中練劍,若有松懈,一片樹葉就猶如石子般砸在他的頭上,他抬頭去看步雪歌,她卻是悠然自得的模樣,連眼皮都沒有抬一下。
顧盞辭對步雪歌恨得牙癢癢,卻又無可奈何,幾次三番找來五哥顧盞言想整治步雪歌,但都被他拒絕了。
“能得步姑娘如此照料,是你的福氣。”
顧盞辭不知道步雪歌給眾人下了什么藥,所有人都對她贊譽有加,說她巾幗不讓須眉,樣樣堪比男兒,顧盞辭甚是不屑,不就是一個沒有女子樣的男人婆嗎?到底有什么好?
步雪歌照顧顧盞辭兩個月,兩人的關系依舊緊張,他極盡可能地不配合她,而她也毫不在乎地強迫他,在步雪歌面前,顧盞辭心有怨氣,卻始終敢怒不敢言。
德妃偶來探望顧盞辭,見他平日孱弱的身體漸漸有了起色,心下寬慰,對步雪歌更是贊賞有加。顧盞辭看在眼里急在心上,一想到長此以往要與她同住,便覺得此后必定生不如死。既然無人愿意幫他,他唯有靠自己了。
于是他絞盡腦汁連想幾日,想出了一個自認為天衣無縫的趕人妙計。
誰都知道步雪歌是來保護顧盞辭的,若是他出了什么事情,她便難辭其咎。
顧盞辭想自己偷偷溜出宮去,假裝被人劫持,如同上次一樣,在宮外待一個晚上,第二天再回來,這樣步雪歌就犯了保護不周的罪名,肯定要被逐出皇宮。
這個大計他一個人實施不了,只有求助早在兩年前就離開皇宮去往封地建府的顧盞言。起初顧盞言并不同意,顧盞辭央求了他許久,騙說只是想給步雪歌一個教訓,只字不提要趕走她的事情,顧盞言耐不住他軟磨硬泡,最終勉強答應。
有了顧盞言的幫忙,一切都十分順利,顧盞辭趁著燈火節(jié)宮門守備松懈的時候,尋著機會便溜出宮去。
他和顧盞言商量好,等他一出宮,便有馬車來接他,沒想到他出宮之后左等右等都不見接他的馬車,他閑著無聊,只好隨著人流在都城里閑逛。
那日是洛羽國的燈火節(jié),這個節(jié)日是在燈火禁令之后才有的,平日里入夜后的都城如死寂般黑暗,百姓只能趁著解放禁令的時候出來提燈賞月。
暮色沉沉的月夜,都城籠罩在星火璀璨的光芒中,河畔邊的垂柳伴著水中一盞一盞隨波逐流的蓮花燈,遠遠望去,像是一簇一簇攏起來的煙火。
顧盞辭也想買一盞蓮花燈放到水中祈愿,那是攤主手里的最后一盞蓮花燈,顧盞辭剛把燈拿到手里,就被人用重棍狠狠敲了一記。
手里的蓮花燈掉在地上,意識模糊間,他感到自己被人五花大綁地塞入一輛馬車里。
被綁架對顧盞辭來說并非第一次,上次是在他神志清醒的時候被人塞入麻袋,這次他被打得頭痛欲裂,連罵人的力氣都沒有了。
幾個蒙著面的黑衣人把他丟在了一條清冷無人的巷子里。
“給他點兒教訓,讓他以后別再那么張狂?!睅ь^的黑衣人發(fā)號施令。
“主上為何不直接殺了他?”
“此等草包,不過是仗著有個受寵的母妃撐腰罷了,何懼之有?”
那人輕蔑的聲音落在顧盞辭的耳里,伴隨著拳腳相向,心高氣傲的他從頭到尾都沒有求饒一聲,直到最后痛得失去了意識。
“他已經暈過去了?!?/p>
“把他吊起來,讓他這個心高氣傲的皇子感受一下這暗巷的冷風?!?/p>
“是。”蒙面黑衣人把顧盞辭吊起來后才離開,巷子里寂靜得可怕,顧盞辭吹著冰冷的風,疼痛讓他全身麻木。巷子里難聞的氣味不斷傳人他的鼻中。
他突然發(fā)現沒有了旁人的庇佑,他竟和廢人差不多,甚至連自己的生死也無法掌控。他突然覺得自己有些可悲,原來有時候人真的可以渺小到自己都看不清的地步。
他不知道自己在月色下被吊了多久,一度覺得自己已經死了。
顧盞辭從來都不怕死,從他懂事起,他幾乎就在藥罐子里泡著長大,甚至每個月都要忍受蝕骨鉆心的疼痛泡藥,他常常想,自己會不會哪一天就這樣死了,他從來不懼怕死亡,他只是不甘心就這樣渾渾噩噩地來這世間走一遭。
顧盞辭在意識混沌間,看到巷子口出現了一襲紫衣長裙,那道紫色的光從月色中慢慢走近他,她步履輕緩,不緊不慢,黑發(fā)束起,在風中颯颯而立。
那人的手里拿著一支吃了兩顆的冰糖葫蘆。
來的人不是別人,正是步雪歌。
她沒有急著要救顧盞辭,只是慢悠悠地走到顧盞辭的面前,叉著腰仰頭看著他道:“好像每次與殿下在宮外相見,殿下都是這般倒霉?!?/p>
顧盞辭看她一幅看好戲的樣子,氣不打一處來,加上自己現在這副狼狽的樣子,更加不愿與她說話。
他干脆閉起眼,不去看步雪歌。
“都被吊在此地吹了一個時辰的冷風了,還沒想明白嗎?”步雪歌咯咯地笑著,聲音似銀鈴。
顧盞辭驀然明白了,步雪歌早就來了,她只是躲在暗處沒有出來幫他。他睜開眼,憤怒地看著她。
“別用那種眼光看著微臣,這宮是殿下要出的,綁你的人是殿下自己的積怨,救不救殿下完全憑微臣的心情。”步雪歌吃完最后一顆糖葫蘆,把竹簽捏在手里。
“看到本宮狼狽的樣子你很開心嗎?想讓本宮求你,別做夢了!”顧盞辭到此刻還是死要面子。
“看殿下被人家打,被人家欺負,微臣不知道有多開心!剛剛還吃了好多串糖葫蘆慶賀。”步雪歌毫不掩飾地頂回去。
“你!你!咳咳咳……”顧盞辭怒火攻心,用力地咳嗽了起來。
步雪歌將手里的竹簽拋到空中,不偏不倚正好把吊住顧盞辭的繩索給劃斷了。
顧盞辭整個人垂直從半空中墜藩,步雪歌伸出手,一把將他抱住。
因為常年生病,瘦小的少年身無四兩肉。透過衣物,步雪歌甚至能觸摸到他身上的一根根肋骨,一張如明月皎潔的漂亮臉龐,此刻蒼白異常,長睫微微抖動,真真是我見猶憐。
步雪歌將隨身帶的藥丸塞到顧盞辭的嘴里,吃了藥丸的顧盞辭氣息逐漸恢復。
他在步雪歌的懷里掙扎,步雪歌一把按住他,“堂堂皇子,成天如同女子一般愛生氣,將來怎么擔當重任?”
“重任?就本宮這病怏怏的身子,能擔當什么重任?若不是母妃庇佑,早就任人魚肉了?!?/p>
“微臣還沒見過這么逞強的魚肉?!辈窖└栎p輕一笑,把將顧盞辭背在身上朝皇宮的方向走去。
“你……”
“好了,身子不舒服就多休息?!辈窖└璐驍嗨?。
都城的燈火節(jié),在璀璨的燈盞下,光影交錯的火光中,河里的蓮花燈蔓延了數十里,步雪歌背著顧盞辭在擁擠的人流中穿梭。
走到河畔的時候,她特意停了下來,從懷里拿出一盞蓮花燈遞給背后的顧盞辭。
“剛剛看你喜歡,過來的時候順便買了一盞?!?/p>
“誰稀罕你假惺惺的東西?!鳖櫛K辭心里有氣,用力甩開步雪歌遞過來的蓮花燈。那盞蓮花燈被顧盞辭甩在地上,碎成了兩瓣。
步雪歌微微一愣,深深嘆了口氣:“微臣并非故意看殿下出丑,微臣只是想讓殿下明白,這世上處處都是危險,一旦出了這皇宮,沒有人能護你,自己不夠強大的話,就只能任人宰割。”
“那你也不能看著本宮被人打而坐視不理!”
“紙上談兵都是空泛,只有殿下切身體會才能深悟?!?/p>
“本宮為何要領悟這些?”
“‘承擔’是作為一個君王應有的氣度?!?/p>
“君王?”
“對,君王。”
“所有人都讓本宮去爭皇位,可是他們有沒有想過,本宮對皇位根本沒興趣,本宮在眾皇子中年齡最幼、身體最差,能平安活著都是一種奢望,還君王?簡直是做春秋大夢f”
“殿下不爭,就是等死。”步雪歌停下腳步。
顧盞辭沒有說話,搭在步雪歌肩上的手用力地握緊。
“只要陛下愿意做這個夢,微臣就能助陛下實現。”
長街燈火千萬,星輝數點熠熠從身旁掠過,顧盞辭趴在步雪歌的肩上,沁涼的氣味鉆入他的鼻間,他空寂了這么多年的心,難得有了踏實的依賴感。
她讓他做一個千秋萬載的夢,她說會幫他實現。
雖然他不喜歡她的無禮和強勢,可是他似乎又無法拒絕她的靠近和教導。
顧盞辭回宮之后生了場大病,雖只是受了點皮肉傷,卻感染了風寒,一時間發(fā)起了高燒,躺在床上迷迷糊糊地喊疼。
步雪歌端著湯藥喂到他口中,他全部吐了出來,一張白瓷般的小臉燙得發(fā)紅,熱得直掀被褥,步雪歌端著不知道已經熬了幾次的湯藥坐在他的床榻上不知該如何是好。
長期伺候顧盞辭的桂公公焦急地說:“若是七殿下再不服藥,怕是要燒成傻子了。步姑娘你說如何是好?”
“你先下去吧,容我再想想辦法?!惫鸸缓猛肆顺鋈?。
燭火搖曳中,步雪歌撫著顧盞辭滾燙的臉,突然想起在靈山學藝時,有次十一師姐熬藥的時候與她閑聊說道,若是有病人喂不進藥,以口對口是最好的喂藥方法,只是這法子太過親近,有違禮教。
步雪歌不管什么禮教,一心想著要救頤盞辭,她一口將藥倒入自己口中,傾身下去以口喂他。
顧盞辭只感覺自己本在灼熱的疼痛中煎熬,頓時有一處柔軟靠上來,伴隨著甘苦的藥劑,他沉醉在柔軟的觸感中忘了苦澀的味道,身上灼熱的感覺也陡然消失得無影無蹤。他伸出手用力摟過她,柔軟馨香的身體靠了上來,步雪歌愣了一下,本能地想要推開他,可是他卻將頭埋在她的頸窩間,像個孩子般呢喃道:“別離開我?!?/p>
步雪歌長期以來銅墻鐵骨的心,在聽到他說這句話的時候,一下子就柔軟了,平日里總是囂張跋雇高高在上的七皇子,也不過是個害怕孤獨的孩童罷了,那些銳利的表象,不過是他用來保護自己的鎧甲。
步雪歌沒有動彈,只是安靜地任他抱著。她想起孩童時,母親也常常這樣抱著她,拿薄荷味的松子糖給她吃,她被緊緊圈在母親的懷里,互相依偎的感覺是她記憶里最深的幸福。
此時顧盞辭害怕的樣子,像極了幼時的自己,那種對親人的渴望,想要依戀的表情,她都萬分熟悉。
口中是苦澀的味道,步雪歌抱著瘦弱的顧盞辭,頓時有種相依為命的錯覺。
顧盞辭在天光微亮時醒了過來,步雪歌躺在他的懷中,微微側著臉龐,少女嬌花般的容顏近在咫尺,他的手落在她的發(fā)間,烏黑如緞般的發(fā)絲在他手中漫開,細膩柔軟。
步雪歌感到有人觸碰她的發(fā)絲,立刻驚醒過來,一抬眼,與顧盞辭四目相對,他的一張臉瞬間變得通紅。步雪歌以為他發(fā)熱還未褪去,慌忙拿手去觸碰他的額,“都一宿了,為何還這樣燙?”
“本宮臉燙不燙關你什么事!”顧盞辭像被人戳中心事般氣急敗壞地吼道。
“會發(fā)脾氣,說明好了。”步雪歌笑著起身,活動了一下幾乎僵硬的筋骨。
“昨日是你照顧我的?”顧盞辭試探性地問道。
“難道這凌霄殿里還有別人敢進來?”步雪歌理了理自己凌亂的發(fā)絲,“我去喊桂公公給你端早膳來?!?/p>
步雪歌在清晨中離去,掌管凌霄殿的桂公公端著早膳進來,看到顧盞辭無恙,感慨地說:“七殿下昨日可嚇壞老奴了?!?/p>
“本宮能有何事?”顧盞辭吃著魚粥。
“昨日殿下不肯服藥,連喂了幾帖都被殿下吐了,還一直說著胡話。”
“那后來是誰喂的藥?”
“是步姑娘,也不知她用什么法子讓您服了藥,還照顧了您一宿,也真是難為她了?!惫鸸谝慌哉f道,“步姑娘這人性子雖灑脫不羈,但老奴能看得出她是真心為殿下好?!?/p>
“她真心為我好?還不是聽命辦事?!?/p>
“殿下平日里對她百般刁難,她從未放在心上。日前殿下在她的衣物里放癢粉,老奴在夜里看到她拿著涼水向臂上澆,老奴問她為何不將此事告知德妃娘娘,她卻說,殿下只是年幼貪玩,不用放在心上。后來我聽太醫(yī)說步姑娘對癢粉過敏,接觸在肌膚上不僅僅是癢,還多了一層劇痛,可是她連疼都沒有喊過一聲,到點兒依舊喊殿下起床習武,老奴在深宮幾十年,從未見過一個姑娘能如此堅強。這次殿下出宮,她第一時間就外出找尋,連出宮手諭都沒來得及拿,想來現下應是去德妃娘娘處領罰了?!?/p>
“領罰?”顧盞辭聽到步雪歌要受罰,早膳也無心吃了。
“出宮的時候步姑娘就說,等安頓好殿下,就去領罰……殿下,您上哪兒?您的身體還未康復……”
顧盞辭將桂公公的話拋在腦后,拖著病重的身體急急趕去鳳儀殿。
三伏天,炙熱的陽光一早就灑滿了整座都城,步雪歌跪在炙熱的烈日下,汗水順著她的臉頰流了下來,映得她的臉像火燒云一般。
“起來,跟本宮回去?!鳖櫛K辭走到步雪歌身邊。
步雪歌一動不動。
“本宮讓你跟本宮回去,你聽不到嗎?”顧盞辭發(fā)怒地說道。
“殿下,人都應該為自己犯的錯承擔罪責,微臣的事情請殿下勿干預?!辈窖└枇x正詞嚴地說道。
顧盞辭知道以步雪歌的性子,認定的事情是無法動搖的,干脆不再勸阻。
“好,既然你堅持要受罰,那本宮就陪你一起受罰。”顧盞辭干脆與她一同跪地。
殿門被人推開,德妃娘娘和五皇子顧盞言一同站在殿門前?!澳闾锰没首拥钕拢瑸樘庸苁阶猿鰧m,成何體統(tǒng)!”德妃娘娘怒斥道。
顧盞辭看顧盞言一臉愧疚,瞬間明白了大概。
“德妃娘娘息怒,七弟他還太小,少不更事……”
“就因你們這樣縱容他,才使他愈發(fā)無法無天?!钡洛粗窖└?,“既然步大人花了這么長時間都沒讓殿下學乖,步大人明日即可回神機府復職?!?/p>
“微臣遵旨?!辈窖└柽迪骂^去。
顧盞辭沒有料到一切都來得這么快,他千方百計想讓步雪歌離開,可是當他聽到步雪歌要離開的消息時,心里卻沒有半分喜悅。
他以為步雪歌會如當初那樣留下來,或者找他苦苦哀求,可是一整晚過去了,步雪歌都沒有出現,直到翌日,他等來了步雪歌的道別。
“小孩兒,我要走啦!”私下沒人的時候,步雪歌對顧盞辭總是沒大沒小。
“走就走,誰稀罕!”顧盞辭從床上躍起,卻沒有讓人開殿門。
直到窗外那抹俏麗的身影慢慢遠去,他才忍著疼痛偷偷從床上起來,推開了殿門悄悄跟在步雪歌的身后。
宮門外,洛無雙騎著馬早已等候多時,一身青衣,俊朗挺拔,看到步雪歌走出來,本來嚴肅的俊顏立刻變得無比溫柔,“雪歌,來?!?/p>
步雪歌朝洛無雙奔跑過去,一躍跳至馬背上,轉頭說道:“師兄,走吧?!?/p>
炎炎烈日下,他們遠去的身影似蹁躚比翼的蝶,顧盞辭拖著病弱的身體,扶著墻微顫。在人高馬大、俊朗非凡的洛無雙面前,他像極了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黃口小兒。有種極度沉悶的情緒聚在心頭,仿佛烏云壓頂,悶得他無法呼吸。
接連幾日,再也沒有人每日嚴苛地督促他早起,再沒有人在他上書房的時候從窗外盯著,更沒有人在他貪玩逗鳥的時候敲他腦袋,他的生活又恢復到以前的自由。
沒有步雪歌在身邊的日子,他的世界一下子變得索然無味,無論做什么都提不起興致。而他一閉眼,就能看到洛無雙攜步雪歌同去的畫面,那個畫面直指他的心窩,讓他心里發(fā)疼。
顧盞辭不得不承認,他堂堂七皇子,卻羨慕洛無雙這樣一個小小的捕快。
洛無雙雖無權無勢,可他有著強健的體魄,他可以與步雪歌倚劍騎馬,帶她浪跡天涯。
顧盞辭對著銅鏡緩緩脫下衣袍,銅鏡照出他的身體,骨骼清晰,瘦小孱弱,就像一個得了病的怪物。他第一次,那么渴望做個正常人。
顧盞辭的身體在一個月后徹底康復,皇上見他病情好轉,便命人傳來口諭讓他一同參加三月一次的圍場狩獵,以前這種活動他從來不參與,但是這一次顧盞辭卻應承了下來。這讓眾人分外吃驚。
所有人都知道顧盞辭不善馬術,皇上讓他參與圍場狩獵,并未打算讓他真的去狩獵,只是想讓他出來活動筋骨,權當散心。
狩獵當日,他分到一匹模樣溫順的小馬駒,當號令一響,諸皇子如出弓的箭一般沖進樹林。
顧盞辭在他們當中毫不示弱,小小的身體駕著馬駒跑得十分靈活,他以前懼馬,但在步雪歌的調教下也算是進步斐然。
眼看一只野兔從他眼前經過,他抬起箭正準備射過去,就在此時,他身下溫順的小馬駒像是受到了巨大的驚嚇,嘶鳴了一聲就朝前面跑去。顧盞辭緊緊抓著馬繩想讓馬停下來卻毫無作用,那身下的馬直直朝著樹林外的懸崖跑去,顧盞辭這才慌了起來,他想跳下馬來,可是天生懼馬的他在此刻已經嚇得完全不知所措,只能任由馬兒帶著他步向死亡。
在馬兒快要摔下懸崖之時,他聽到一道熟悉的聲音喊道:“小心!”(未完待續(x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