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夜雨，深深深幾許

《蕭十一郎》的開篇就是風四娘。

那個身上有著最純正江湖氣的女子，連沐浴時都帶著喑器。她喜歡騎最快的馬，爬最高的山，吃最辣的菜，唱最烈的酒，玩最利的刀，殺最狠的人。

小半生的光陰，她都活得不羈且招搖，縱情而豁達，比許多男人還瀟灑。許多人羨慕她，許多人嫉恨她，她也全然不在意，而唯獨一件寂寞，如影隨形，怎樣也擺脫不掉。

或許這寂寞的真正來源就在于，她喜歡上了蕭十一郎。

她曾在大熱天裹著一件貂裘去見他，明明熱得出了一身汗，還嘴硬說自己冷，要穿暖一點。這手段如此拙劣，卻讓人難免酸澀，不過是獻寶般讓他看上一眼。

她和蕭十一郎坐在路邊小攤上吃牛肉面時，笑罵說，我比你大整整五年四個月零三天，你本該乖乖地喊我一聲大姐才是。

他只當是玩笑，連聲稱“是”給她倒酒，她雖還在笑，目光卻是凄楚，險些落下淚來。

天知道她有多么計較這五年四個月零三天，帶著一種“君生我已老”的遺憾。

后來，她設計奪得割鹿刀，發現竟是假的，藍玉劍又已經到了蕭十郎手中，聲稱要送給一個姑娘。她一緊張，也顧不得假刀的事情，瞪圓眼睛追問：“那，那女人是誰？”

蕭十郎笑嘻嘻將劍雙手呈回來，道，“她叫風四娘，不知你認不認得她？”

夕陽給每一根發絲都鍍上柔和的光芒，她的心上人耍著花招逗她開心，那還是沒有沈璧君的時候，碧草連天，歲月靜好。

可命運還是讓蕭十一郎遇上了沈璧君。

她一出現，就注定要牽動蕭十一郎的一舉一動，他同情她，憐惜她，三番五次地救她，他一見她就知道，她是他一生都在等待遇上的那個女人，雖然那個時候，沈璧君已嫁作連家婦。

在他無端來去如風消失在風四娘身邊的那段時日里，他和沈璧君同甘共苫，在玩偶山莊相依為命，感情也迅速升溫。

從玩偶山莊出來以后，他和沈璧君在路上遇到了花轎。他看到坐在高頭大馬上喜形于色的楊開泰，故意咳嗽了幾聲。

蕭十一郎啊蕭十一郎，我至今不明白，你是懷著怎樣的心情故意讓風四娘發現自己的，若非你不咳嗽那幾聲，是不是風四娘就此會坐著花轎，一路嫁進楊家？雖心有遺憾，但也不失為一個好結局。

在那個年代，她孤身一人，輾轉飄零小半生，有多么渴望得一個歸宿，只有她自己知道。

可惜風四娘還是覺察到了他的存在，整個人從花轎里飛出來，調笑著和蕭十一郎打招呼，楊開泰面子上掛不住，與她爭執了兩句，她竟將鳳冠向地下一擲，不嫁了。

一出陽關三千里，蕭郎也永遠不可能是路人，因為她愛他。

而后，她拉著蕭十郎轉身就走，在蕭十郎的示意下，才回頭喊上了沈璧君。

她拙劣地試探著沈璧君與蕭十一郎的關系，掩飾自己的心意，不想沈璧君轉身就走。她原本是個多灑脫的女子啊，此時竟訥訥說不出話，對蕭十一郎嘆息道：“我這個人怎么總是說錯話做錯事？”女人的直覺永遠是敏銳的，恐怕她在看見沈璧君和蕭十一郎的那一刻，就心知肚明他們的感情。

沈璧君回去找逍遙侯，蕭十一郎毅然追隨，風四娘也緊隨其后。她縱橫江湖多年，被人稱作女妖怪，可這次，她心里只念著蕭十一郎，連手上被施了毒都不知道，幸而楊開泰也跟著風四娘的腳步來了。

單從這一幕，就能看出這個感情的死循環，蕭十一郎愛沈璧君，風四娘愛蕭十一郎，楊開泰愛風四娘，如同連環局一般。

這種棄自己生死于不顧的追隨，始終如一。

后來沈璧君跳水，蕭十郎自然也跟下去了，風四娘連自己不通水性也忘了，跺跺腳就跳了下去，只不過這次楊開泰不在。

她不想死，卻在臨死前都沒有為自己的生命祈求，她只希望蕭十一郎能找到沈璧君，因為她懂那種失去的痛苦。就像，她永遠也得不到蕭十一郎。

她怎么忍心讓他也承受那種痛苦？這苦，有她一人承受就夠了。哪怕那個時候的她是因為被下藥的關系，已經和蕭十一郎在一起過了。

她不忍為難他，所以只好裝作什么也沒有發生，甘愿屈居陪襯，繼續做他的紅顏知己及老友。

那個夜晚，成了她永不向人提及的記憶，只是她一個人的甜蜜。

我們認識有十多年了吧？

十六年。

這十六年里，我們見面雖不多，但我知道你比誰都了解我。

這是蕭十郎和風四娘之間的一段對話。

如果沒記錯的話，那一年風四娘是三十四歲，那么她認識蕭十一郎的時候，也不過才十八歲，正是最好的年華。

江湖滄桑過，歲月催人老，她用了十六年陪伴他，成了他口中最懂他的那個人。

縱然，她想要的并非如此。

而有一次，在酒樓里，闊別兩年的蕭十一郎身邊帶著哥舒冰，花如玉帶著沈璧君和風四娘在那里等他。他認出沈璧君后失魂落魄，卻一眼也沒有看到無法動彈的風四娘，她就那樣被人拖著，與他錯身而過。

那一刻，她心里該有多少委屈難過？她多想他能認出她，救下她，帶她去吃一碗牛肉面，可是他沒有。

她愛到不惜一切的蕭郎，竟全然沒有看到近在咫尺，受制于人無法動彈的她。

同樣都蒙著黑紗，他只消一眼就認出那是他心心念念的沈璧君，可風四娘呢？算了算了，不說也罷。從古至今，這世間總有深情被辜負。

而曾經，花如玉挾持風四娘時，蕭十一郎毫不猶豫就放下了割鹿刀，她大罵他是呆子，他淡淡道：“我不是呆子，你是風四娘。”

只因這一句話，大概所有艱難困苦以及隱忍不發的情感，都值得了。可是，那是愛情嗎？

我不知道，風四娘不知道，蕭十一郎也不知道。

沈璧君與蕭十一郎之間，大抵可概括成一句“恨不相逢未嫁時”，那么風四娘和蕭十一郎之間呢？長長短短十六年，原本也說不清，她曾天真赤誠地愛過他，然而除此之外，一無所得。

蕭十一郎曾說過，他很喜歡風四娘，和她在一起很開心，分手時也并不難過，恐怕他自己也分不清這是一種怎么樣的感情。

那么，就權且當那是愛吧。權且當作，蕭十一郎愛過風四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