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這都不算愛

接下來的故事發(fā)生在都市一角的牛肉面館，并非女漢子智擒小清新，但本故事確有原型，如有虛構，那是當然。

這世上怎么會有人叫 于香菜？

離婚的時候，我執(zhí)意要把房子賣掉，他死活不肯，默默按照市場價折算了一半的錢款打到我卡上。我想來想去，用這錢在滿是梧桐的街道上開了一家小小的牛肉面館，調性直奔又貴又好，非說牛肉面里有情懷。

開張沒幾日，便開始嫌棄下午還來吃面的客人擾得我不能偷得半日閑，于是尋思著得趕緊招個厲害的大管家。她就是在那個時候出現(xiàn)的，高挑白皙，尖下巴透著精明勁兒，我瞄了一眼簡歷，立刻非常不禮貌地噴出一口茶，低頭看看簡歷，又抬頭看看她，她也不惱，只是一臉嫌棄，像在嘲我沒見過世面，“我這么好看嗎？吃口飯，還要就口菜啊？”——是啊，姐姐，誰讓你叫于香菜呢？！很久之后，于香菜告訴我，這名字是她奶奶給取的——哦，“但我奶不識字”——啊？！

彼時，我全然無知于命運的調戲；彼時，不問來處，我歡心無比、毫不猶豫地把店里大小雜事兒丟給了于香菜——開牛肉面館，怎能沒有香菜？

奇女子于香菜

一個星期之后，我斷定于香菜的長成完全是因為這個與城市氣質迥異的姓名一語成讖！

第一次驚覺不妙，是我從朋友處得了上好的金駿眉，急匆匆趕回館子，準備好好享受暖陽的下午。隔著街，看到自己的小店安然靜臥于陽光之中，美好非凡，離婚后第一次感到心中安穩(wěn)踏實，推門而入，立馬傻掉——偉大的于香菜同學伙同大廚、二廚和清潔阿姨，正在我淘來的檀木桌上盡情忘我地打麻將——于香菜，這么小資的裝修都壓不住你的地氣兒嗎？這便罷了。隔天下午，香菜特別誠懇地對我說，“姐，這館子得改名，什么‘回籠覺’啊，又不是客棧，誰知道你賣什么呀？”因為回籠覺美好而難得，可遇而不可求，我試圖解釋，她壓根兒當我是默劇：“嘖嘖，讀書人就是矯情，‘香菜牛肉面’多好，簡單直白。”我只想翻白眼兒，是簡單粗暴吧！這也罷了，一日，有一客人點單囑咐不要加香菜，于是于香菜就暴走了，一根筋搭牢，不行就是不行，牛肉面就是要加香菜，客人講不過她，“我要投訴！”香菜唰唰寫下一串數字，“老板娘電話，拿去慢走不送。”客人憤然出走，怕事如我正要發(fā)火，結果香菜的電話響了，她沖我擠擠眼，果然是客人，但見她嗲聲嗲氣、好言好語，我們不由憋著笑，待客人發(fā)泄完，香菜立馬就翻臉，開罵有如開掛，那絕對是連水龍頭都要掰直的超能力，問候完不該問候的親戚后，臨了，還要質問一句：“你想過香菜的感受嗎？”我們當然全都驚呆了，其中，就包括香菜的小男友。

她也有命門

小男友并不小，只是完全輸在了氣勢上。剽悍如于香菜從哪兒撿來個如此白凈文氣話少人呆的文青男友，是一個現(xiàn)代謎題，看那小男孩總是一臉怕怕，我們認定，一定是強擄了來的。愛情真是沒什么道理，文青就是于香菜的命門。我跟她解釋“回籠覺”她是一句不聽，而那文青但凡在朋友圈里文縐縐發(fā)點什么矯情文字，于香菜就如獲至寶，看了又看，看完還要念，眾人耳朵不勝其煩。

于香菜的示愛方式一定是取自霸道總裁，文青優(yōu)柔寡斷，生活低能，香菜不容置疑地一手包辦，今天穿藍Tee還是白襪，明天往左還是往右，文青一個猶豫，香菜就已經拉著他往一個方向走了。不過，霸道里也有種不由分說的柔情。文青是選擇性障礙重度患者，大約從念書填檔案起，他的頭頂上就飄來了一片“so elose”的烏云，總是和正確選擇擦肩而過，越錯他越糾結。就拿吃面這件事來說，番茄牛肉寬面還是香辣牛肉細面，他把選擇范圍縮小到2個就開始發(fā)呆，每到這個時候，香菜就會給他點A，自己點B，文青吃了A，看看B，好像還是B比較好，倆人再換過來。香菜的柔情，就是天經地義做他的Plan B。

香菜，你為什么要到我這兒來干？——離他近。文青聽見，默默低頭。香菜，他怎么這么安靜，是不是不開心啊？——人家那是文藝。唉，香菜，文青真喜歡你嗎？你就是文青的反義詞啊！—放什么厥詞！他敢不喜歡。突然她有些出神，轉身看著我，睫毛忽閃，他敢嗎？

香菜啊羅勒……

于香菜消失了3天，回來后，一臉的不解釋。

聽幾個寫字的朋友說，文青在國際電影節(jié)期間遇到了翻譯同好，兩人在某愛情黑白老片公映前夜，于偌大的電影院中對著巨幕校對字幕。文青這種生物，生命里滿是空格，等人來填，一格詩，一格電影，一格哲學，那姑娘大約得分很高，何況良辰美景何等浪漫，簡直是為文青度身定制的愛情橋段，于香菜以為自己的愛情像天長，可沒長過人家的一部電影。文青交出了自己的電影票，可私底下把座位留給了別人，于是鼓足勇氣要造反，結結巴巴跟于香菜攤牌，沒想到暴烈如她，沒哭沒鬧，當晚就搬了出去。

于香菜啊于香菜，真成了他的Plan B，現(xiàn)在，人家找PlanA去了。我勸她，意面配羅勒，牛肉面配香菜，你的牛肉面一定已經下鍋了！她充耳不聞，照樣干活，照樣麻將，就是沒了那份熱鬧。一天又是一個不吃香菜的客人，我和清潔阿姨已經準備沖過去拉架了，可是這回于香菜愣愣地定在桌邊，半晌，回過頭來，兩行清淚，“姐，你說香菜有什么不好啊？”一時血涌，靠，是他們不識貨！

MM，我撿到了你的男朋友

春天逝去，塵埃卻沒有落定。

一個毫無預警的下午，文青自分手后第一次走進店里。我看看香菜，正要上前，香菜拉住我，走到他身邊：吃什么？“牛肉寬面，哦不，細面。”我們沒有“牛肉寬面，哦不，細面”。“寬面！”沒有寬面。“那細面。”沒有細面。“那牛肉隨便什么面。”沒有牛肉。

作為一個負責任的老板，我默默地關起店門，搬出小板凳，邀來伙計們一同托腮看戲。

文青憋了半天，“香菜，我錯了。”于香菜小姐高貴的頭自然是沒有低下。文青漲紅了臉，突然“轟”地站起來，嚇了眾人一跳，他突然拎著自己的衣領，耗盡了全部的氣力：“香菜，你男朋友掉了，現(xiàn)在還你。”

擦，文青就是文青啊，還有這一手，我忍不住啪——啪——啪啪啪地鼓掌，香菜惡狠狠地瞪我一眼，轉身走了。再回來，手里兩碗面，一碗寬，一碗細。

文青究竟是何時何事幡然醒悟的，據他一篇小說的影射，大約是受不了每頓飯都在提醒自己若有似無的失去，在翻來覆去的夜里，將睡不著歸罪于沒有曬過的被單，折騰著換被單時，抖落出一根長長的頭發(fā)，捏著這根發(fā)絲，他突然知道自己到底失去的是什么。

我不由佩服起于香菜，這個不弄墨的女人分明是把那些虛頭巴腦的氣泡啪啪捏碎，將其撫平如新。而我長久以來的莫名的不如意，似乎突然找到了答案，縹緲的欲望難平，于是向命運撒嬌，沒有討來糖果，便把氣都撒在他身上。在那之后，我托了朋友處理掉牛肉面館，打算為自己想要的東西做些實際的付出。

朋友說急急出手，被壓低了價格，我也罷了、留學的日子里，依然能看到文青嘰嘰歪歪地發(fā)些“餃子，交于子時”的小文，往下翻便看到一如既往的于香菜：“今日他摩拳擦掌非要包餃子，興沖沖研究了半小時菜譜，然后說走，先去買個絞肉機！”笑翻在地。

待我回來，重訪面館，各位看官，那里居然變成了“香菜牛肉面”！

趁火打劫的于香菜，你這個混蛋！愿你一切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