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神

我是一個死神，使命就是按規定終結人的生命。死神于人界來說是神，于神界來說只是一個受詛咒的職業。

那一天我奉命結束一個女孩的生命，那個女孩獨居在一座貧民區的房子里，雙眼失明，父母親人皆已去世，靠救濟金生活。

當我到達她家的時候，月亮透著窗灑了進來，女孩正穿著白色的連衣裙坐在鋼琴前彈奏貝多芬的《月光》，我被悠揚的曲聲吸引，決定聽完曲子后再結束她的生命。

其實這首曲子我已聽過幾千遍，可不知為什么，我覺得這個女孩彈出來有種特別的味道。我似乎可以透過曲子聽到海風，看到草地，看到女孩在草地上翩翩起舞。我聽得入了迷，延誤了結束她生命的時間。當她曲終時，我想：反正已經誤了時間，多留她一晚吧，明天再來。

第二天我又來了，女孩在彈《命運交響曲》，我依舊聽得很入迷，于是她死亡的日期延遲到了下一天……

第三天、第四天、第五天……如此過了兩年，期間我又結束了無數人的性命，卻把她的死亡日期一拖再拖，冥王一直沒有發現我讓一個人多活了這么久，畢竟世上每天亡人無數，冥王沒有精力審查每一個。

聽女孩彈琴已經成為我日復一日的習慣，我每天安安靜靜地聽，從不打攪。

有天女孩彈完琴后突然說：“你是誰？出來好嗎？雖然我看不見你，但我感覺到你一直都在，每天都在聽我彈琴。”

于是我現身了，并對她說我是死神。女孩聽了我的話并不驚訝，她相信這個世界上有鬼有妖還有神。

女孩問我：“為什么留了我這么長時間？”

“我喜歡你的琴聲。”

“還有呢？”

“因為……我覺得我愛上了你。”

是的，我愛上了那個女孩，也許我第一眼見到她時便愛上了她。她穿著白裙子的樣子像一朵嫻雅的百合，她的樣子融化了我的心，于是我以聽曲為借口一次，又一次地拖延著她的死期。

這是我作為死神的漫長歲月里第二次愛上的姑娘吧，第一次是在一個皇家花園，我去結束一個宮女的生命。當我離開宮女的臥房時看到公主正在花園里歡快地采花跳舞，快樂得像只蝴蝶，我的心跟隨著公主翩翩起舞，瘋狂地跳動起來。我忍不住以侍衛的身份現身，與她交談，陪她玩耍，令她也愛上我。

公主問我：

“你為什么從來不牽我的手或是吻我呢？”

我說：“因為我身份低賤。”

“我命令你牽著我的手陪我逛花園。”

“可是……”

“快點。”

于是我沒抵御住誘惑牽了公主的手，她的身體便慢慢變得冰涼，在我眼前死去。

我早該明白死神是不該擁有愛情，不能喜歡任何東西的，經死神之手碰到的一切活物都會死去，看著死去的公主，我的心也瞬間死了。

于是我漸漸地不敢再輕易愛上任何人了。

可是這次我又忍不住愛上了，也許是因為我感覺到女孩和我一樣孤獨，她總是一個人吃飯，一個人彈琴，一個人人眠。因為我愛上了她，所以不忍心看到她死亡。

我吸取了那個公主的教訓，我再喜歡她，也只能保持一定距離地看她，和她說話，忍受著巨大的痛苦控制著觸摸她的欲望。我聽著她的琴聲過了一年又一年，我們都被愛情煎熬著，彼此相愛卻又相隔很遠，像是愛上了一個幻影。

就這樣，又過了五百年，女孩漸漸為禁錮的時間及愛情感到無聊，感到絕望，她與我一樣感受到永生的軀體不是福祿而是一種詛咒。

終于，那個女孩，我愛的女孩對我說：“親愛的死神，請你讓我死好嗎？我覺得很痛苦，請幫我結束我早該結束的生命吧！”

“我舍不得。”

“我請求你。”

當我看到女孩跪在我面前請求我結束她生命的時候，我的心又一次滴血。上一個女孩因為我提前結束了生命，而這個女孩因為生命太久而感到無比痛苦。

于是，我邀請女孩跳了一支舞，她的身體便慢慢冰涼，我愛的人在我懷中微笑著離去。

有個城市蔓延瘟疫，我將前去帶走大批人的生命。有個病榻上的男孩蒙朧中看到我的影子，他認出我是死神，于是拼盡全力地呼喊我不要帶走他。

他的求生欲望極大，可以將冰塊點燃，他的樣子讓我看到了一千年前的我。那時我也像他這樣求過死神，那時我的周圍正發生著戰亂，我被一支長矛刺倒。

“你既然不愿死，我便賜你永生作為禮物。”

“謝謝你。”

“不用謝，這既是禮物也是詛咒。”

于是男孩擺脫了病痛的困擾神采奕奕地蘇醒了，而我患患上了瘟疫，不久將在病痛中死亡。

我氣若游絲地對他說：

“從此以后，你是死神。”

（劉名遠薦自《小說月刊》）

責編：Est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