語料庫批評話語分析研究新進展——《話語分析與媒體態度》評介

語料庫批評話語分析研究新進展——《話語分析與媒體態度》評介

徐芳李濤

(安徽財經大學,蚌埠,233030;上海交通大學,上海,200240)

Baker, P., C. Gabrielatos & T. McEnery. 2013.DiscourseAnalysisandMediaAttitudes:TheRepresentationofIslamintheBritishPress. Cambridge: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ISBN: 9781107008823. pp.+280.

1. 引言

近年來,隨著語料庫研究手段在各類人文社科領域的廣泛應用,傳統上側重于直覺內省和理論思辨的批評話語分析研究開始走向基于大數據數理統計和定性分析相結合的復合研究范式。由劍橋大學出版社2013年推出的《話語分析與媒體態度》堪稱此類研究的典范。

作為語料庫批評話語分析的國際領軍人物,本書作者Paul Baker和Tony McEnery為語料庫語言學研究重鎮蘭卡斯特大學語言學及英語語言系教授,在語料庫語言學、批評話語分析、語言與身份等領域多有建樹,也是語料庫批評話語分析研究的重要推動者。另一作者Costas Gabrielatos現為艾吉黑爾大學英語語言高級講師,曾師從McEnery教授,于2010年博士畢業于蘭卡斯特大學。可以預見,本書將有力促進語料庫批評話語分析研究。

2. 內容簡介

《話語分析與媒體態度》全書共分十章。第一章為引言部分,主要介紹了本書的研究理據、研究方法以及全書結構安排。作者指出近年來穆斯林問題受到英國媒體廣泛關注,但由于新聞報道遠非對現實不偏不倚的鏡像反映,而是特定意識形態驅動下的現實敘述,進而說服人們接受媒體對某現象是非好壞的評判,因而英國媒體對穆斯林及伊斯蘭報道態度的話語分析研究值得開展。在論及研究方法時,作者坦承現有批評話語分析研究難免存在認知偏見、身份偏見以及經驗偏見。對于此類質疑,作者表示本書由多位作者共同參與分析討論,并吸收了學術會議、報告期間包括穆斯林在內的不同受眾對研究成果的反饋,實現了對研究數據的多樣化闡釋。另外本書結合語料庫研究手段,特別是語料庫驅動研究方法,一定程度上也避免了先前預設結論。

李濤,上海交通大學外國語學院在讀博士,安徽財經大學外國語學院講師。主要研究方向為語料庫翻譯學。電子郵箱:lt0806@sjtu.edu.cn

第二章通過詞頻和關鍵詞分析,考察了伊斯蘭語料庫的整體特征。該語料庫涵納1998年至2009年有關穆斯林和伊斯蘭話題的英國報紙文章,庫容近1億4千3百萬詞。作者利用Sketch Engine觀察“穆斯林”(Muslim)、“伊斯蘭”(Islam)等語詞的修飾語及其在語法、語義結構上的差別,并分析了語料庫中的高頻實詞,以考察伊斯蘭語料庫中的特定語義組合。研究結果顯示,伊斯蘭語料庫中半數以上的高頻詞都直接與爭端相關,檢索詞“伊斯蘭”和“穆斯林”的諸多搭配修飾語也都與沖突關聯。這表明1998至2009年12年間英國報紙新聞中對伊斯蘭和穆斯林的描寫多置于沖突爭端類報道背景,試圖把伊斯蘭及穆斯林建構成為爭端的來源。

第三章基于相關子語料庫,深入對比了英國不同報紙關鍵詞詞表之間所存在的差別,以期揭示英國“大報”(broadsheets)和“小報”(tabloids)之間在描寫穆斯林及伊斯蘭時所采用的不同報道策略。研究結果表明小報更加關注英國國內的伊斯蘭和穆斯林現狀,而大報更傾向于立足國際視野。同時,作者也發現不同報紙對穆斯林和伊斯蘭的呈現特點也存在差異,并非整體劃一,彰顯了不同報紙各自特定的意識形態定位,從而驅使其有選擇、過濾性地報道相關伊斯蘭和穆斯林的話題。

第四章從歷時角度,考察穆斯林及伊斯蘭在不同時期報紙新聞中的差異,包括不同時期的報道頻率,不同時期的報道焦點,特別關注了報道穆斯林(作為人群)以及伊斯蘭(作為抽象概念)在不同時期之間的差別。作者首先把伊斯蘭語料庫以年份為參數分成12個子語料庫,重點考察各年份子語料庫共享的關鍵詞。研究結果顯示報紙文章正逐步傾向于關注穆斯林群體,而非伊斯蘭教派,其中“伊斯蘭”相較于“穆斯林”來說語義韻更加負面。作者還發現雖然相關描述性修飾語不斷改變,但極端主義概念的應用在各個時期子語料庫中都相當普遍,這再次表明伊斯蘭語料庫凸顯沖突爭端類報道背景。

第五章主要關注了穆斯林的群體性和差異性概念,重點考察最高頻的“穆斯林世界”(Muslim world)、“穆斯林社區”(Muslim community)、“穆斯林國家”(Muslim country)等語言表達式,以探討英國報紙多大程度上把穆斯林呈現為“西方”(the West)的對立群體,多大程度上認可伊斯蘭具有不同宗教傳統派別。本章對群體性和差異性的考察表明英國報紙傾向于把穆斯林描繪為群體概念,通常與英國其他群體或西方世界關系緊張。對伊斯蘭不同派別的呈現,大報與小報之間有所差別。這構建了英國報紙中穆斯林和伊斯蘭身份形象,展現了穆斯林世界與西方世界之間的對立和沖突。

第六章主要考察了“穆斯林”和“伊斯蘭”的搭配修飾語。通過分析不同類型修飾語在不同報紙、不同年份語料中的分布特征,探討了英國報紙中穆斯林和伊斯蘭的身份表征等系列問題。研究結果表明不同報紙、不同時期對極端型修飾語的凸顯程度不同,交替使用不同修飾語如fanatic、radical、extremist、hardliner等來表達極端信仰是重要的報道策略。部分溫和型搭配修飾語,如pious、committed、devout也并不總暗示中間立場。研究結果還顯示伊斯蘭被看作危險、可怕、固執、極端的代名詞,報紙所呈現的這種伊斯蘭身份及形象逐漸成為思維定勢。

第七章探究了穆斯林群體享受社會福利論題。作者將伊斯蘭語料庫按照年份、報紙兩個參數分割成144個子語料庫,通過內省和取樣閱讀方式選定scroung*①、dole、handouts、benefits、welfare分別進行檢索和索引行細讀,重點探討英國報紙中穆斯林身份在語言層面上的建構,如詐騙犯、竊賊等。作者還分析了穆斯林享受社會福利這個論題多大程度上被用來構建為更大的社會語篇以批評工黨政府。研究結果發現大報和小報對此話題的報道態度不同,部分右傾小報更傾向于對穆斯林享受社會福利進行負面報道。部分報紙選用“竊取者”一詞直言穆斯林群體不應領取社會福利,也是劍指英國工黨整個福利系統政策。

第八章主要關注了穆斯林女性面紗和男性的極端傾向兩個話題。性別是人們理解身份最重要的方式之一,而Muslim women和Muslim men都是伊斯蘭語料庫中的極高頻詞簇。對于女性面紗話題,作者探究了新聞報道中戴面紗是被表征為一種選擇性行為,還是強加于穆斯林女性身上的政治化形式。對男性極端傾向的分析,旨在關注英國報紙多大程度上把穆斯林男性構建成為實施威脅的主體以及這些新聞報紙如何表述相關解決方案。研究結果顯示英國報紙表現出對穆斯林女性的厭惡和不滿,并認定穆斯林男性群體極端主義傾向愈加濃厚。研究還發現報紙話語把伊斯蘭描寫成具有壓迫性的、極端性的宗教派別。

第九章主要對比分析了19世紀英國報紙對穆斯林群體的報道特點及其與當今英國報紙媒體相關報道之間的異同。研究結果顯示,19世紀和當前英國報紙對穆斯林群體的報道存在大量相似特點,如19世紀英國報紙也經常把穆斯林群體與爭端相關聯;伊斯蘭教派也常被報道為具有極端主義傾向。但兩個時期對穆斯林群體的報道差異也十分明顯,如19世紀報紙未對穆斯林女性面紗進行報道,作者認為原因在于當時英國女性與穆斯林女性社會地位差異不大,故而女性面紗論題缺少新聞價值。另外,19世紀對穆斯林群體的報道頻次偏少,作者認為一方面在19世紀穆斯林并不是英國本土的話題,另一方面僅當穆斯林群體涉及爭端時才變得有新聞報道價值。

第十章總結了主要研究結果,并嘗試在社會政治語境下做出闡釋。作者認為英國報紙整體上更傾向于使用隱化、間接的方式從負面角度呈現穆斯林群體和伊斯蘭教派,并且表示即使編輯辯駁負面新聞更有新聞價值,但語料庫檢索結果卻顯示,相比于通用報紙語料,穆斯林和伊斯蘭在英國報紙中更多地呈現于沖突爭端背景中。作者建議報紙媒體不要把個體現象過度概括化為穆斯林群體具有好戰傾向,不要把穆斯林世界與西方世界的關系具體化為兩個沖突的世界,也不要把話題僅限于戰亂及沖突。此外還應考慮報道中穆斯林群體的宗教傾向是否被人為夸大。

作者還指出未來研究方向:可以進一步對比分析伊斯蘭語料庫中不同文章類型對穆斯林身份建構的研究,如讀者來信、專欄等;還可以進一步開展不同國家新聞媒體之間、不同媒體類型之間對穆斯林身份構建差異的對比研究,以及新聞媒體中對不同宗教群體身份構建的對比研究等。對于誰能從英國報紙對穆斯林群體的報道態度中受益這個問題,作者認為報紙從業人員能夠通過對穆斯林的負面報道吸引大量讀者,從而影響英國未來在穆斯林問題上的態度走向。而且,對穆斯林群體的負面夸大報道將逐步形成穆斯林世界與西方世界的對立并進一步引發沖突,這在某種程度上實際幫助了極端恐怖分子達成既定目標。這一討論值得引起廣泛關注。

3. 簡評

本書采用語料庫研究手段和批評話語分析理論工具,多維度考察了英國新聞報紙中對穆斯林及伊斯蘭的報道特征,旨在揭示英國報紙媒體對穆斯林及伊斯蘭的態度及立場。本書特色主要體現在以下幾個方面。

第一,采用大型專題語料庫驅動研究方法。長期以來,批評話語分析受到廣泛抨擊,認為只要存在批評主體,任何話語分析都難以避免個人偏見,因為研究人員總是傾向于尋找支持自己立場的研究數據(Stubbs 1997;Widdowson 2004:102)。近些年,部分學者把語料庫語言學研究方法融入批評話語分析研究,為批評話語分析提供了新的研究路徑(Partington 2006;Bakeretal. 2008)。本書采用大型專題語料庫驅動研究方法,在很大程度上避免了對研究數據定性分析的偏頗。其一是因為該書并非基于傳統的語料庫取樣方法,而是涵蓋多類型英語報紙,無論大報小報、無論左翼右翼,只要涉及穆斯林和伊斯蘭話題的英國報紙文章,即收錄在本研究所依據的世界上最大的穆斯林和伊斯蘭專題報刊語料庫。該語料庫涵納1998年至2009年有關穆斯林和伊斯蘭話題的英國報紙文章2萬余篇,庫容達1億4千3百萬詞,相關定性分析和研究結論以如此規模大型數據為基礎,這在一定程度上消除了批評主體的個人偏見。其二是因為本書采用了語料庫驅動的研究方法。該研究方法的優勢在于不對研究結果進行預設,研究者更多得置于中立的態度和立場。就該書而言,作者提取高頻語言表達式作為進一步深入考察的基礎,而非預設英國報紙對待穆斯林和伊斯蘭的報道態度存在偏見,這一定程度上增強了研究的效度和信度。尤為重要的是,此類研究方法支持重復性驗證研究,使得本項研究更趨科學。另外,值得一提的是,作者在書中研究方法部分提出三位作者對研究數據分別進行闡釋,同時在相關學術會議及研討會對部分研究結果的展示中,也收到來自不同區域、不同研究背景學者的回饋,這對本書的研究結果也是一種有效補充。在語料庫批評話語分析中對研究數據多人闡釋,對語料庫數據研究結果進行三角驗證將是這一領域中的未來研究趨勢。

第二,開展綜合、分類、專題多維度考察。本書不僅依據伊斯蘭語料庫全部語料對英國報紙中穆斯林和伊斯蘭身份構建進行了綜合考察,包括對穆斯林和伊斯蘭的群體性和差異性等主題進行扎實有效的實證研究,還依據報紙類型、年份等參數創建了各類子語料庫。作者通過提取關鍵詞詞表以及相關搭配修飾語,對英國報紙中穆斯林群體和伊斯蘭教派身份構建進行了不同報紙、不同時期的分類考察,如研究了英國大報和小報對穆斯林及伊斯蘭采用的不同報道策略。此外,作者還就穆斯林群體享受社會福利、穆斯林女性面紗、穆斯林男性的極端傾向等開展了原創性的專題研究。這就全方位、多維度地呈現出英國報紙媒體對穆斯林群體和伊斯蘭教派的報道態度。同時可以看出,不同類型子語料庫之間的對比研究使得該書更加豐富多樣,也對今后的研究有一定的啟示。

第三,共時研究和歷時研究有機結合。語言的共時和歷時研究是一種相對概念,從語言的共時和歷時不同角度開展話語分析,不僅可以揭示同一時期語言狀況所體現的媒體態度,還可以展現在不同歷史時期媒體對某一現象態度的變化改觀。語言的歷時狀態可以看作是一段由許多略有變化的小照片連接而成的電影膠片,表現著動感的過程,而把共時狀態視為那一段膠片中的每一張,表現著瞬間的定格(張普、石定果2003)。語料庫可以依據不同的研究目的在語言的歷時和共時研究中發揮功用(肖忠華2012)。本書不僅從共時視角探討了諸如穆斯林群體的宗教信仰特征、穆斯林群體享受社會福利以及有關穆斯林性別因素話題等,還從歷時角度考察了不同時期英國報紙媒體對穆斯林和伊斯蘭身份構建的差異和聯系。其中,歷時研究體現在兩個方面。其一,作者以年限為參數,把伊斯蘭語料庫分成12個子語料庫,對比分析了12年間英國報紙媒體中對穆斯林群體和伊斯蘭教派表征上的差異。其二,作者還探究了早期英國報紙中對穆斯林群體和伊斯蘭教派的報道特征,并以19世紀為個案研究,分析了當時的英國報紙與當今的英國報紙在構建穆斯林和伊斯蘭身份之間的關聯和差別。可以說,本書較好地將共時研究和歷時研究有機地結合起來,未見偏頗。

此外,本書跨越多個學科領域,從宏觀切題,微觀入手,數據翔實,資料全面,為語料庫批評話語分析提供了經典研究范例。以上幾個特點也展現了當前批評話語分析的整體研究趨勢。可以看出,本書對于批評話語分析、語料庫語言學、政治學、新聞學、翻譯學、伊斯蘭研究等領域均有重要啟示。

附注

① “scroung*”指以scroung為詞干的語詞單位,包括scrounge、scrounged、scrounging等。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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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甄鳳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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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徐芳,安徽財經大學外國語學院講師。主要研究方向為應用語言學。電子郵箱:xf1206@126.com

*本文系教育部人文社會科學重點研究基地重大項目“英語程式語研究的理論建構及應用”(編號12JJD740010)和安徽財經大學校級科研項目“基于語料庫的語義遷移研究”(編號ACKY1471)的階段性成果。

Baker, P., C. Gabrielatos, M. Khosravinik, M. Krzyzanowski, A. M. McEnery & R. Wodak. 2008. A useful methodological synergy? Combining critical discourse analysis and corpus linguistics to examine discourses of refugees and asylum seekers in the UK press [J].DiscourseandSociety(3): 273-3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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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bstracts of Major Papers in This Issu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