櫻花少年

潘云貴

陽明山上開滿櫻花的時候，去看花的人好多，電視上每天總會有一兩個臺在報道。

你知道的，我不會去人多的地方。我會等到人少的時候，雖然有可能，只會看見它們的凋謝，但這一直是我的性格。

街上的小販開始賣馬蹄蓮，洗得很干凈，裝在竹筐里。也有上了年紀的阿婆戴著花頭巾，蹲在地上賣山竹。山竹很堅硬，應該是最新鮮的。只是你不在，我就沒有買了。

我喜歡鳳梨、提子和芒果。馬蹄蓮和山竹是你喜歡吃的，帶著山間土壤最清香的氣息。

這個季節，白天溫度適宜，到了晚上或是雨天還是有些涼。

我一直是個神經很大條的人，對氣溫沒有防備，不會及時加衣服。有幾次打了噴嚏，都很擔心會不會感冒生病。畢竟是在臺灣，外地人無法享受本島的醫保政策，我們只是買了學生保險，得了小病又不想去報銷，所以一直以來都跟自己說，身體要健康，別生病。

日常也會進行體育鍛煉，繞著東吳大學的操場跑上兩三圈，旁邊是籃球場，很多學生在打球，都是一群清瘦的男生，穿著松松垮垮的運動套裝，天冷的時候球褲里面還會套一條黑色緊身褲，腿變得好細好細，這樣的打扮，我看了好幾次才逐漸習慣。

到了四月下旬，我終于跑去陽明山看櫻花了。周五，白天，雖然人也很多，但數量已無花剛開時那樣壯觀。綿延的花樹，墜著冉冉的櫻云，一排一排鋪著，通向很遠的地方。但因為來得有些晚了，很多櫻花的顏色已不如之前好看，花瓣也脆弱起來，不禁風吹。

風一來，枝葉亂顫，櫻花紛紛落地，堆砌如雪，好像破敗的愛情，無可挽留地離開。我盡量看著地上，小心翼翼地行走，避開落地的櫻花，素瓣凝香，真想它們能一直留住自己最美的容顏，真想你能看見。

我經常慶幸一件事，就是沒有和你談戀愛。

一直只是暗戀你，如櫻花的顏色，你應該也知道。

跟你做同桌，很開心，雖然不足一年，但記憶卻一直沒有斷過。你白皙的面龐、骨感的身體、經常學我說話的語氣、捉弄我并且得手時的奸笑，總被我反復銘記。

高二分開，你在七班，我在十二班，每天晚自習結束，特地跑到你班上去等你，有時怕別人問起，我就特地找了個認識的男生，坐在他旁邊，假裝在等他。你應該知道，卻每次故意比我先走，而且還是和其他男生，打打鬧鬧，離開。你不知道我為此難過了好幾次。

后來，我也不等你了，換成在你走后，悄悄往你抽屜送東西。糖果、圓珠筆、筆記本甚至連茶葉蛋都送過。

有一次是聽班上女生說原來我們學校附近的山上有種櫻花，我就按著她給的路線跑到山上摘了好多回來，夾到書頁里，壓了好多天，然后放進一封信里給你，不知道你打開了沒有，是不是看到了。

要跟你說的是，那不是櫻花，是桃花。我們班上的那個女生不知道是不是想捉弄我，就騙了我。

送信的那天晚上，驚心動魄。整座教學樓燈都滅了，天很黑，我帶著一種恐懼感摸進你們班。后來保安來巡視，我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有生以來第一次鉆進了教室后面放掃帚畚箕的壁柜里，真怕自己的喜歡會連累你。

現在你可以把這些事情當成笑話來聽，我會陪著你笑，一起笑十七歲時的我們。

那些被當作櫻花的桃花，此刻還在嗎？

在不在都不要緊，如果下次還能再碰見你，我要給你真正的櫻花，是從阿里山摘回來的。

阿里山在臺灣算是海撥很高的山了，所以山上的櫻花開得要比臺北的晚一些時候。

起初只是想去坐阿里山的小火車，感受復古的趣味。透過車窗，看見沿線的櫻花開得繁盛如錦，風起，柔軟的粉色花瓣便紛紛揚揚落到窗前，隔著玻璃貼著我們的臉頰又旋即滑下。一車的人在花樹下兜兜轉轉，像迷路又不急著找出路的看花人。

在電影《陪安東尼度過漫長歲月》中，有一個叫小櫻的女孩，是男主角安東尼的初戀，一直都在勇敢追求自己的情感和理想。我好喜歡她留著剛剛過肩的頭發、撐著一把透明傘、臉上笑容綻放的樣子。她對安東尼說了一句話：“不過想到有一場是在等著你，還是挺期待的。”

我把這句話前后放了七八遍，每次聽心里便暖暖的，好像看見滿樹櫻花飄落一個女孩兒站在樹下對我笑。

如果記憶有聲音，我最想聽到的是你，說出這一句。

現在，我們之間都很少聯系。

最近一次和你說話，是自己在做《親愛的，我們都將這樣長大》這本書宣傳圖的時候，我把微博鏈接發給你，連要你轉發的事都沒提，只是希望你能看見我拍的圖，寫的話，沒想到你竟然為我轉發了，而你的上一條微博內容是一年前貼的。

即便這樣，我也不敢多想，我深知我們之間只是同學一場，清水交情，沒有太多交集，如戲散后，你往東，我往西，過往的歲月也只是我一廂情愿的相思。

你現在一定比從前更優秀，對吧？

我還在學校里，一個人，愣頭愣腦，過著日子。一直以來都沒有想過有天自己竟然會走到現在這個尷尬的年紀。

想起王安石的《示長安君》：“少年離別意非輕，老去相逢亦愴情。”

不知道自己老去的那一天，可有幸再遇見你？

好想過白癡一樣簡單而天真的生活。

好想回到那年的寒假，在長樂城關。

你穿著黑色很滑的皮衣，臉上幾顆青春痘，皮膚還是那么白。我們說完再見，我目送你上了拉拉車。師傅把馬達開到最大，車轟隆隆開走了。你的身影越來越小，永遠地成為我記憶中的線頭，只要一想起，一拉，就牽扯出所有與你有關的時光。

山上櫻花開遍，多希望你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