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能陪你短暫的一輩子

養分

住在我隔壁的是一個音樂生，他下課回來喜歡用他的小低音炮開一小會兒英文歌，他似乎對Adole的煙熏嗓情有獨鐘。我每次聽到她的歌，總是會不由自主地想起你。

好久沒有接到你的電話，收到一條你想親口說卻選擇用文字方式表達的信息，“好久沒有見過你，沒有和你一起煮一頓飯，再看著你把我吃過的食物消滅掉。你不在我身邊，可是我依然過得很好。”

上一次見你還是在春節，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藥物的副作用，原本苗條的你臃腫了不少，臉也變胖了。你曾經說要增肥二十斤的目標實現了，可是我在你臉上沒有看到因此而喜悅的表情。大概是太累的原因，你不喜歡笑，也對一些事情失去了興趣，甚至會動不動向爸媽發脾氣。而我有點手足無措，想起你從前愛笑的眼睛，迷人的酒窩，我就覺得眼前眼神空洞的你像換了個人似的。

飯桌上，我主動給你夾菜，“姐，嘗嘗這個，可好吃了。”

你不回答，反而用筷子阻止我的動作。那一刻，我有點尷尬。

我開始明白無言的飯局是怎么一回事，你卻若無其事，匆匆吃了幾口飯就打算回房間了，關門的動作一氣呵成。

爸爸說，要多體諒你姐。

媽媽說，她也不容易。

我連忙附和，是是是。

要是在從前，我肯定跟你翻臉了。我有點心疼你，尤其是看著早已原諒你的爸媽為你忙碌打熱水遞給你一大把藥，你再一個動作把它們都送到口里去時的無奈，我會心生一種可憐又心疼的感覺，畢竟你不是別人，你是我親姐。

那時你剛大學畢業吧，每天忙碌在人才市場投簡歷去面試，我每天忙著跟同學炫耀我姐姐已經大學畢業了，卻不知道你連工作都沒著落。你很少會打電話回家，家人也心照不宣地不打給你，怕你勞累，也怕你無暇顧及太多。

突然有一天，你發信息給我，不再是鼓勵的話語，而是問我借錢。我有點驚訝，向來是你問我夠不夠錢花，不夠管你要，你有時也會給我快遞回幾件你逛街時買給我的衣服。我問你怎么回事，你只是簡單回復兩個字：有用。

我想，既然要錢，肯定是遇到什么困難了吧？我沒有再打電話去詢問，而是把一直攢著的零花錢都打給了你。

但是過了幾天，爸媽就問我知不知道你怎么回事，打了10萬塊錢給你兩三天了，你連一點回應也沒有。

我的心里莫名地慌了起來，再打電話給你時你的手機已經關機。爸媽擔心你出了什么事情，連夜搭乘飛機趕往你的城市，費了好大勁才找到你的住處。你還記得他們一夜沒合眼看見你時又疲憊又心痛的樣子吧？

穿著睡衣的你打開門以為是你的朋友回來了，但是沒想到是爸媽。你甚至想關門，隨著關門的動作，骨瘦如柴的你穿著的睡衣更顯空蕩蕩的。

爸爸制止了你，你的男朋友在里面呼喚，怎么回事？

還是沒有瞞過他們，你的情緒顯然有點失控。雖然你沒有吸毒，但卻幫著他騙家里的錢以圖他一時之快。你說你出于愛他，他也很愛你，但你卻未曾想過，你傷害了至親的人。

自此以后，你跟著父母回家鄉。我恨你，覺得你比我更不懂事。你終于選擇到叔叔工作的地方附近住下。

到我上高三住校，你才搬回家來。我周末很少回家，但在某一天晚上坐上爸爸的車，看著車鏡里的他眼里滿是血絲，我幾乎用逼問的方式才在他口中得知你得了病。起初你以為是咳嗽不在意，后來越來越嚴重到醫院檢查時，你一個人拿著結果單在醫院走廊里獨自擦淚。你很堅強，或者說是死倔，你不肯告訴爸媽。直到發病時，一個人握著手機，費了好大勁才叫回在外面工作的媽媽。

醫生說你得了一種罕見的遺傳病，你的器官會相互打架，所以你要吃很多藥。這種病相伴終生，還會遺傳，所以你以后不能結婚生子了，甚至不知道你什么時候就會突然死掉。

我記得，小時候你問我的夢想是什么，我答不出來，但是你卻抱起我來，說你的夢想是當一個很酷很酷的媽媽，上得了廳堂下得了廚房。

我好難過，又無能為力。

你的男朋友對你始亂終棄，你的朋友對你不聞不問。那時的你幾乎每天以淚洗面。但我去看你時，你忽然會對我笑了，你鼓勵我好好讀書，勇敢去逐夢，這樣人生才不會留下太多遺憾。

我說好，然后像小時候得到你的一顆糖那樣，沖你滿足地笑。

其實我的心真的好痛。

人的一生都是在回憶的吧，只是難過的時候，回憶更多。想起不恨你時，你也很可愛。

忘了是什么時候的暑假，你載著我從家里帶一起煮的便當給開店的爸媽，他們忙起來會連飯都忘記吃。

剛開始時還是晴空一片，突然就起風了，風很大，你開著小電驢開始有點不穩了。不一會兒就下起了大雨，空氣對流運動還真是強烈。當我們打算停在路邊拿出雨衣時，一輛車應該是看不清就沖了上來。

你喊了我一聲，叫我當心。我卻來不及躲避，車子被撞散架了，你輕微擦傷，可是我卻沒事。你救了我，在滂沱的大雨里。

被大雨淋濕的你爬起來還問我有沒有事，你的膝蓋擦破了。那個男生摔在了地上，一直念叨有沒有搞錯。我倆相視而笑。

幸運的是，三人并無大礙，而且大雨很快就停了。可憐的是，我們要推著車，全身濕透地走在公路上，忍受著別人異樣的眼光。

你假裝很不屑地說，沒見過靚女推車嗎？

我笑得更加夸張了。

那是我們的時代，沒有隔閡也沒有不安，只有溫情只有善性。

我拿著第一筆工資到了音像店，給你買了一張Adole 的專輯，我記得你以前帶我來這里時總愛在這里流連忘返又舍不得買，卻給我買了很多名著和雜志。

我走出音像店，陽光有點絢爛，想到你不能再曬太陽我會有點難過。但我帶著唱片，步伐堅定地一路小跑，水果攤大爺吆喝著我慢點，但我一刻也不想再浪費，我想去見你，我想告訴你，我真的好愛你。

我抬頭看著廣場上的LED廣告在閃爍著“別愛得太晚”幾個字，我在心里對自己說，一定要對你好點再好一點。

來到你的病房，你在看著不知名的書，安安靜靜地。我輕輕地挪動步伐，怕打擾你。但是你一抬頭看見我，就沖我笑了笑。

我有多欣慰，你可能不知道。我遞給你專輯，那一刻你有點欣喜若狂，摸了好久，抬頭向我微笑。我的心都要融化了。

我最親愛的姐姐，因為不知道你什么時候會離開我，所以我只能陪你短暫的一輩子。我當然也想陪你到很遙遠很遙遠的未來，陪你看海闊天空，也想陪你看長河落日。如若看不到，那么請你下輩子，再當我的姐姐。

你會答應的，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