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 骨（組詩）

龍郁

【詩歌典籍】

龍 骨（組詩）

龍郁

龍郁 本名龍緒成，中國作家協(xié)會會員，參加《詩刊》社第三屆“青春詩會”。在國內(nèi)外數(shù)百家報刊發(fā)表詩作逾千首。作品曾多次入選國家級選本，并獲《北京文學(xué)》獎、四川省文學(xué)獎、“金芙蓉”文學(xué)獎等十多次創(chuàng)作獎勵及首屆“四川省職工自學(xué)成才”表彰。1991年被聘為巴金文學(xué)院創(chuàng)作員。出版詩集《黎明·藍色的抒情》《三棵紅豆樹》《走向自然》《情竇·69》《木紋》《遠去的背影》《今年的最后一月》《詩家》等多部。

編纂有《中國·成都詩選》《詩家》書系十卷本。

我的身體里裝滿了痛

不慎將指頭拉了道口子

隨鮮血涌出的還有大量的痛

我用一塊創(chuàng)可貼

止血；也想順勢把疼痛關(guān)起來

可它卻想越獄、暴動

在咬緊牙關(guān)的同時

我驀然發(fā)現(xiàn)——

原來，我身體中藏了那么多痛

小口子，小痛

大口子，大痛

在血液流經(jīng)的每個偏遠角落

都有痛蟄伏其中

即便沒有口子，只是砸了一下

也會痛得淤青、紅腫

不必揭開傷疤驗證

再弄出個窟窿

有的疼痛，原本只是暗疾和內(nèi)傷

比如：失戀、喪親、國恥

件件都會讓人痛徹肺腑

??！我小小的身體中

疼痛，竟然如此遼闊，如此深重

我好容易才將風(fēng)暴平息下來

請不要輕易去觸碰……

掃面子

太掃面子了！被老同學(xué)碰見

她在黎明的大街上掃城市的面子

人們管她們叫環(huán)衛(wèi)工人

并不在意本身的名字

但老同學(xué)知道她叫：汪連芳

當(dāng)年，曾是班上的尖子

但又能怎樣？文革、下鄉(xiāng)

進廠、下崗，她被掃了太多的面子

一個命運的棄兒，離異后

又肩起了養(yǎng)育兒女的擔(dān)子

反正，早就斯文掃地了

憑勞動吃飯，也算是自食其力

城市離不開掃帚，準確地說

離不開她的是城市的面子

只是，進不了公司和機關(guān)的內(nèi)部

權(quán)限到大門口為止

每天，她總是提前走出國人的夢鄉(xiāng)

用掃帚蕩開霧霾，掃面子……

由插座的比喻引發(fā)的……

由插頭開始，三米長的電線

引伸出一個多孔的插座

現(xiàn)在，它就安靜地臥在電腦桌下

一只奶頭紅腫的母狗

在哺育小狗；無數(shù)插頭的嘴巴

貪婪地吮吸著電流的乳汁

有它們看守，電腦很安全

我才能放心上網(wǎng)，與朋友們聊天

聊他們的寵物，也聊

插座的比喻，并暗中得意

可朋友不接我的話頭，下線了

幾天后，他才告訴我說

插座的比喻，讓他很傷感

便約上兄弟姐妹回家看父母去了

老人的晚年，過得有些孤單

如鯁在喉

不吐不快。你以為想吐就能夠吐嗎

別忘了那帶刺的偏旁：魚

一切都因為你貪吃，小瞧它了

才被魚藏劍，一劍封喉

不吐不快，其實是不得不吐

一夫當(dāng)關(guān)萬夫莫開的關(guān)隘已遭奇兵偷襲

它占據(jù)咽喉要道，切斷歸路

心腹之地的屏障全然喪失

就算胸藏百萬雄兵，也派不上用場啊

你痛失街亭，咳出淚、咳出血

快不要吐了！就如人生的許多逆耳忠言

最好還是吞進肚子……

銀杏風(fēng)韻

樹齡不大，但輩分很高

從古時走來，淵源流長

在蜀都，遍布大街小巷的銀杏樹

婷婷玉立，著古裝

就那么迎風(fēng)一站

省略掉季節(jié)的繁花縟節(jié)和夸張

由春而夏，蕭瑟的秋風(fēng)中

摘下瑪瑙耳墜，秋開始卸裝

別的樹落葉，叫憔悴

而你的憔悴叫——黃

玉色蝶兒紛飛，東施永遠不明白

為什么她落葉都那么漂亮

藍花花

花籃的花兒香

香是有毒的

在醫(yī)院，在重癥監(jiān)護病房

面對來日無多的他

你只能把枯萎說成開放

斜靠著最后的謊言

花。只是陪葬

其實他早就嗅到死亡的氣息了

曲流、塔影、夕陽

而藍花花是他一生的病

到眼前，已病入膏肓……

羊的蔑視

一只羊，一只東山麻羊

在草叢中埋頭苦干

口中念念有吃

當(dāng)我昂首從它的近旁走過時

它，抬頭看了我一眼

（就一眼）又埋下頭去

也許，在它看來

我的存在，遠不及一棵草重要

就像60年代的我，覺得

一粒米，重于任何道理

可它，不過是只羊

而我是人，比它高貴百倍

煩躁時可以踢它一腳

攆得它滿山遍野亂竄

冬至?xí)r，我甚至可能吃它的肉

剝它的皮……

但又能怎樣呢

必須承認：別說是一介草民

就算你是天王老子

也無法禁止一只羊的蔑視

牧羊犬

其實，不僅是牧羊

而是用一群羊拴住一條狗

若沒有這條連系

牧羊犬也便失去了狗的價值

只有四處流浪

狗只要跟著羊走

就不會迷失方向

有時，狗也會走一會兒神

但只要羊一咩

責(zé)任感立刻就會豎起警惕的尾巴

迅速回到羊的身旁

牧羊犬，牧羊也牧犬

在遼闊的草場

那位被趕出羊群的牧羊人明白

是羊，練大了犬的膽

羊和犬也把我們牧放

要檢驗一條牧羊犬的能耐

還得看羊……

＊見唐力詩《頭羊》（原載《百坡》2010年第3期）

棄如敝屣

我更愿相信，是你不想跟進了

停下來，讓腳板自己走去

既然它喜新厭舊，你當(dāng)然也可以

毫不留戀地將它拋棄

如釋重負的鞋仰面朝天躺下

亮出被大路小路磨蝕的鞋底

是?。∫惠呑佣急凰浪赖夭仍谀_下

現(xiàn)在，總算是翻身解放了

這讓人覺得：只要它想繼續(xù)走

甚至可以在藍天白云上留下足跡

可問題是，另一只鞋不見了

歷來是夫唱婦隨，相依為命

失落就是天涯，一只鞋

因找不到另一只鞋而形單影只

深 刻

隆冬，北風(fēng)呼嘯

我們的交談已深入凌晨兩點的骨髓

熱烈的話題令人戰(zhàn)栗

這時，來一盆滾燙的熱水

把雙腳泡進去——

一條火蛇立刻就穿透皮膚進入血管

在腹腔中循環(huán)后直抵牙齦

那個齜牙咧嘴的人幸福得痛苦

又痛苦得那么幸福

原來，所謂的深刻就是燙腳

把由生命外層進入生命內(nèi)層的寒氣

再通通從毛孔逼出身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