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圖_本刊記者王兆偉發自山東蘭陵、費縣江蘇邳州
山東蘭陵“流產指標”流產后
文·圖_本刊記者王兆偉發自山東蘭陵、費縣江蘇邳州
“鄰縣也有鄰縣的壓力。”無奈之下,蘭陵縣首先帶頭,遠赴其他省份購買流產指標,隔壁的江蘇省遂成為首選。

“沂蒙人民要想富,少生孩子多栽樹。”這句標語曾經粉刷遍了山東省臨沂市的村村落落。對臨沂這座山東省第一人口大市而言,控制新生人口數量一直是歷屆政府的頭等大事。
長期高壓之下,基層政府“奇招妙法”層出不窮。今年4月,臨沂市蘭陵縣的“流產指標”橫空出世;5月末,“流產指標”終于曝光。
各界高壓之下,蘭陵縣予以否認,臨沂市則表示并不知情。隨后,市縣兩級政府又改口表示已嚴肅查處并整改。然而時移至9月份,“流產指標”并未銷聲匿跡,反而成為當地一些居民的談資。
流井管理區原為蘭陵縣的一個下轄鄉鎮,2000年末,流井鄉被撤銷,并入大仲村鎮。
2015年春夏之交,流井管理區的村干部被上級分派的流產指標折騰得不輕,“5月10號,鎮里開了動員大會。”
大會上,鄉鎮領導向該鎮村干部通報了獎懲情況,“完成一個指標獎勵1500元,完不成的要罰2000元,工作不得力且‘陽奉陰違’的要被開除”。
于是,許多村干部到醫院婦產科高價購買流產孕婦信息充數,包括流產孕婦的身份信息和醫院出具的流產證明。
那么,流產指標去哪里買呢?
“首先是本地‘想要’流產的孕婦,”一名村支書向記者說道,“最早一個2000元,后來任務越來越緊,漲到一萬元。”
重男輕女觀念迫使孕婦往往會在各種壓力下想盡辦法弄清懷胎的性別。“愿意為此花費5000元到1萬元的大有人在。”醫院將這種病例作為流產指標,與病人一道將其賣給政府。
本地的引產數量終究難以滿足龐大的“市場需求”,當地一些基層政府便趕赴鄰近縣區購買流產指標。
然而,“鄰縣也有鄰縣的壓力。”無奈之下,蘭陵縣首先帶頭,遠赴其他省份購買流產指標,隔壁的江蘇省遂成為首選。
徐州市因與臨沂市搭界,遂成為蘭陵縣購買流產指標的重要市場。
雖然已經過了購買流產指標的高峰期,但邳州市一個衛生院的護士對當時的情況依然記憶猶新:“四五月份,操著北邊兒(臨沂)口音的人一波一波的來到我們這里購買流產指標。”
這家衛生院甚至曾經“打包出售”過4個流產指標,“一共給了2萬5。”
除政府和醫院之外,蘭陵縣不少人做起了流產指標“中間人”的買賣,獲益頗豐。
這些“中間人”總是率先“察覺”村里的“任務困難”,然后以隱秘的方式取得流產孕婦身份信息和醫院的流產證明,而后轉交給村支書;村支書在本村找一名未婚男子,開具二人未婚同居、意外懷孕流產的證明,做好相關材料上報給計生部門。“中間人”從中賺取“抽成”。
根據那一輪指標,流井管理區的8個村子最初共被下達了23個流產指標。其中人口最多的下流井村分撥到的名額最多,共計8個;最小的胡沿莊村因為人口太少沒有被分撥到流產指標。
流井管理區的部分村干部認為這種做法太荒謬,曾向組織提出辭職,卻被告知“完成了任務才能辭職”。幾乎所有村支書都有因表達對強行攤派流產任務不滿而被鎮領導批評的經歷。
臨沂官場內部流傳,該市在2014年山東省計生工作考核中“排名墊底”,“合法出生人口和性別比”等考核指標“都不理想”。該種壓力經過層層傳導,終于催生出了蘭陵縣的“流產指標”。
然而,另一名臨沂市衛計委工作人員卻向記者表示,“現在已經不再搞排名,”從無“臨沂計生工作全省墊底”一事。對臨沂計生工作的總體情況,他表示“不知情”。
蘭陵縣人口計生局工作人員否認下達過流產指標。
但流井管理區多名村干部稱,“當時村里確實收到上級分撥的4‰流產指標。但‘沒有收到書面文件,都是口頭指示,可能是怕留下證據’。”
流井管理區多名村干部表示,迫于群眾不滿和社會壓力,蘭陵縣曾于夏季一度暫停流產指標考核,并成立由縣紀委牽頭的工作組,進行調查處理。該縣人口計生局工作人員表示:“已經妥善處理。”

午后,費縣一中校園內三三兩兩的學生。
改革開放以來,臨沂市曾經長期是人口凈輸出地區。隨著鄉鎮企業不斷發展,大量外來務工人員涌入,在一定程度上抵消了臨沂市新生人口數量持續下滑的影響,甚至營造出新生人口過快增長的假象。
山東統計局統計資料顯示,2014年臨沂市常住人口約1022.1萬人,較2010年第六次全國人口普查時的1003.94萬人,四年增加了18.16萬人;而第五次人口普查數據即2000年時的數據為994.26萬人,即上個十年臨沂市只增加了9.68萬人。
“但新增人口中相當比例是外來人口及其新生子女”,費縣基層計生工作人員根據十幾年來的計生數據得出如上結論。
費縣探沂鎮是當地著名的板材生產加工基地,生活著數萬名來自全國各地的打工者。涌入臨沂的打工者往往攜家帶口,在當地再行生育。
19歲的劉艷是6年前隨父母從四川敘永縣來到臨沂打工。4年前,她的弟弟在父母的工棚里出生,而如今她本人也已懷孕。
“我們生的小孩其實比本地人多。”劉艷的說法得到了她打工所在的工廠老板的贊同:“我就只有一個孩子!”
“打工者多來自西南、西北山區,他們生育意識較為強烈。近幾年,廠區附近的小孩多了,但實際上愿意多生孩子的本地人并不多。”從事流動人口研究的臨沂民間學者憂心忡忡。
擁有本地戶籍的居民生育率不斷降低嚴重影響了中小學的招生工作。
曾先后擔任費縣實驗中學校長、一中校長和縣教育局局長的呂高官雖已退休,對此卻有深刻的認識:中考錄取率提高了,學生卻減少了。實驗中學在校生數量從巔峰時期的3000多人下降到現在的不足2000人。耗巨資修建的新一中,還沒住滿學生就已經荒廢了一個角落。
蘭山區方城鎮新橋管理區在劃入蘭山區之前,曾是費縣下轄的建制鎮。原新橋鎮計生數據和新橋中學歷年入學新生數量顯示,2000年新橋中學初一新生共計996名,被分入18個班級;而到了2015年,新橋中學初一新生不滿600名,被分入12個班級。
面對半棟空蕩蕩的教學樓,即將退休的新橋中學一級教師趙永靈心里很不是滋味:“學生越來越少了,鄉鎮建制也被撤銷了,這個學校不知會不會被關掉。”
相比中小學,學前教育更顯觸目驚心。據費縣朱田鎮幼兒園負責人介紹,10年前該幼兒園每屆可以收錄200多個孩子,編成6~8個班。時移至今,每屆僅有不到100個孩子進入幼兒園,只能編滿兩個班。值得警惕的是,越是小班,人數越少。“私立幼兒園情況與我們類似。即便將人口遷移的因素考慮在內,這個下降幅度也是驚人的。”
事實上,不光臨沂市,放眼山東省,相較全國而言,其生育控制也相當嚴格。
“最能反映新生人口狀況的莫過于高考人數。”山東省教育招生考試院統計數據顯示,2008年最高峰時,山東省有78.1萬名考生報名參加高考;僅僅4年之后,山東省高考報名人數即下滑到50萬人以下。此后雖有回升,但一直徘徊在50萬人左右。
“以山東一地看全國,或許也有管中窺豹的效果。”當地計生官員表示,“這種趨勢的扭轉有賴于國家對生育政策的調整。十八屆五中全會公報中關于‘全面實施一對夫婦可生育兩個孩子政策’正當其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