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保紅
繁復與簡約
——視覺語言的流變
陳保紅
視覺語言繁復與簡約風格的流變是藝術創作形式變化的常態,是人類想象力生長的媒介,它能為視覺藝術語言的創新提供美的范式。縱觀藝術發展史我們發現:藝術作品的風格在不斷翻新和交替,繁復與簡約看似兩種對立的視覺藝術風格隨著時間的推移在不斷的流變,猶如生命的輪回。而藝術家在藝術創作中如何把握作品的視覺樣式往往是個棘手的問題,視覺語言的繁復或簡約的表達也一直是美學界爭論的話題。
流變是借用佛教理論中輪回之意。就藝術呈現的形態來看,在藝術發展歷程中,視覺藝術形式一直存在著從簡約到繁復,再從繁復到簡約的流變過程。因此,今天的藝術實踐者在創作中應該對視覺語言形式的簡約或繁復風格進行思考,以便進一步厘清兩種風格的異同與交互關系,并更好地應用。
(一)繁復、簡約——人的審美心理需求
人的視覺心理與視覺語言自身的相互作用決定了視覺語言的最終效果。劉勰道:“衣錦衣,惡文太章;賁象窮白,貴乎反本”,南北朝時期正處于視覺語言由繁到簡的轉變時段,故此他贊同“窮白”,而唐人的藝術追求則是“秾麗豐肥”“羅薄透凝脂”的豐腴之美。可見人們對藝術品的態度往往是帶主觀意識并有篩選的“觀看”。
秋冬春夏在交替中變化,這種變化陶染著人的心智,使人的心理和生理對這種宇宙變化已然默許,對視覺藝術形式的展現一樣有著秩序化流變的希求,因而人們對已擁有的東西會產生厭舊情緒,進而對相反或新異的事物產生興趣,由于這種心理需求故而引發視覺圖式的繁簡變化,這種變化正是因了人們對事物的秩序化變化的默許產生了通感的情緒而生成的。所以,視覺圖式的流變可以滿足人的“喜新厭舊”的審美心理需求。
視覺語言繁復或簡約風格是藝術創作的兩種不同方式,它們共同存在又相互轉化,兩種創作的思維形式就如顏料的黑與白并無良莠之分。以簡約為表達方式的藝術作品疏朗簡潔,內涵未必簡單而不詳實。如作品《孽花》僅以罌粟花創作為元素,將其形態、色彩進行簡化和重組并滿畫面表現,擴大視覺張力,使視覺語言的簡達到極致。而以繁復為表達方式的視覺圖式“列律鏤錦、雕績滿眼”,豐盈多姿,其視覺效果也不見得多余凡庸。如作品《花非花》是作者在本世紀初環保理想的大背景下用水墨的表現技法與油彩寫實的技巧相結合,將自然景物與塑料袋元素反復應用使作品形成強烈的視覺沖擊力,這種形式是與簡約形式對應的繁復的充分表達,與二十世紀末簡約藝術風格形成很大的反差。故此我們應把這兩種視覺風格歸于社會審美心理的范疇去認識和解析,看作是藝術創作的兩種美的表達。

《CHINA DESIGN 》 陳保紅,2013

《孽花》 陳保紅,2002
美,是人本質力量的對象化。美感,是人類在改造世界的實踐活動中自我觀賞而獲取的精神愉悅。人們對視覺圖式繁復、簡約風格的接納和觀賞是對自身的“人的本質力量”的自我肯定,是人類在社會經濟和文化發展進程中對美和美感的探索。它以視覺語言的特殊方式彰顯出人類認識與掌握世界的能力。馬克思總結人類掌握和認識世界方式為“理論的掌握方式、宗教的掌握方式、藝術的掌握方式和實踐、精神掌握方式等類型,物質生產是人類實踐掌握世界的基本方式,是人類一切精神掌握方式的基礎和根基”。視覺語言繁復或簡約的表達是藝術創造者以不同視角傳達他們對視覺精神的讀解,是藝術家對宇宙萬物的認識與掌握。正如青銅時代器物上蛟龍紋、竊曲紋的浪漫而合和的構成;蟠虺紋、饕餮紋的繁復而協調的堆砌,它們與原始土陶的回紋、水紋、太陽紋所形成的淳樸、洗練的風格相比顯出了空前的繁復,先秦人正是在青銅器空前的繁復中盡情地揮灑著他們的睿智和富強。而現代藝術家們則經常用簡約來演繹對自然物象的高度概括,它的表達已不是對土陶紋樣簡單的復制與重歸,而是一種升華了的“簡”的極致。人類文明發展進程中,視覺語言的繁復或簡約總與那個時代的生產力發展水平有著內在的關聯,它以其特有的視閾傳達著不同時期人類掌握世界的水平,同時藝術創造者也通過作品的繁復或簡約傳達著“人的本質力量”對象化時的狀態。人們用視覺語言的繁復或簡約所呈現出的不同形態品味著自我的力量和自身的美。

《花非花》 陳保紅,2006
“只要相信人類是發展的,物質文明是發展的,意識形態和精神文化最終決定于經濟生活的前進,那么這其中總有一種不以人們主觀意志為轉移的規律,在通過層層曲折渠道起作用”。 視覺藝術中的繁復與簡約風格反映著不同社會經濟與物質、精神與文化的不同審美態度。如將不同時期的視覺藝術風格稍做比對,不難發現其風格存在著顯著差異,它們隨著社會的經濟、文化背景的改變而變化。每個新的視覺圖式的出現都是一定社會的經濟和文化現象的映射,也是這個時代審美精神的體現。
面對中國藝術史,那人面含魚的彩陶、銹色斑斕的青銅器、滿目珠璣的漢代工藝品、豐肌秀骨的北朝雕塑、那數不盡的宋元山水畫。數千年來藝術作品的繁復與簡約風格都展現了與那個時代經濟和審美發展的一致性也顯現了令人驚奇的延續性,往往一件明朝時的作品可以看到唐朝時的影響,一幅清朝的畫作與一幅宋朝的某件作品是非常相似的。盡管每個時代的視覺語言都有其獨特性但這種繁復與簡約的流變的延續性卻是周而復始地進行著。同樣在西方諸多視覺語言中也可以看到簡約、繁復風格與社會經濟和審美心態的聯系。古希臘建筑中的“多里克式”石柱的渾純與剛健;“愛奧尼亞式”石柱的輕快與柔暢,兩種風格莊嚴、簡潔體現了“高貴的單純與靜穆的偉大”。而相對于希臘建筑的科隆大教堂,米蘭大教堂建筑其風格則呈現出繁復、高聳與尖峭,這種“哥特式”的范式是在繁復中釀造出宗教的璀璨和神圣,以引導信眾通往天堂的情緒。這種從簡約到繁復的流變映射著社會經濟和文化背景的變化。
視覺語言是傳播人類文明信息的橋梁,視覺藝術史上不斷涌動的各種表現風格和藝術運動其實都有著深厚的社會淵源,都是簡約與繁復風格的流變,它們直接展示著那個時代的審美神態,映射著人類物質水平與審美精神的存在。
視覺語言的表現風格在許多時候取決于某一時期、某一區域人們趨同的審美取向,當某種審美思潮來臨,無論人們身居何處總能感受到這種興盛的文化消費勢頭的影響。在一個物資相對豐富而精神又不確定時代,代表力量、速度與簡潔心緒的簡約主義藝術風格就成了主流媒介。而一個社會進入過剩、富足時期,社會急需大規模的復制和消費,人們開始關注品質、借物質來體現身份和訴求時,具有代表意義的繁復的藝術形式就會呈現出來。回望近現代史“從裝飾運動到包豪斯;從流線型到簡約主義;從極簡風格到新古典、新浪漫主義;從高科技到環保主義”,凡此種種都明證了社會變遷與大眾審美之間的互動關系以及視覺語言繁復與簡約風格流變。解析當下這個思維、訊息萬變的時代,視覺形式新的體征正在以各種風潮完美的演繹著,消費觀念和流行文化作為現代生活中隨處可見的社會表情與審美趣味呈現著多重性,因而視覺語言不得不迅速跟上時代步伐進行不斷創新和演變,這就使視覺語言簡約、繁復風格并行或簡繁交融。如作品《CHINA DESIGN》的視覺表達風格就是中國傳統審美精神與現代審美形式的和諧體現是簡約與繁復風格的融合。因此,現代社會審美取向的多重性使視覺語言的繁復與簡約風格交織并存。
陳保紅:湖北美術學院視覺傳達系副教授
《設計思維在油畫創作教學課程中畫面圖式的重塑研究》為“湖北省教育科學‘十二五’規劃2012年度立項課題”。項目編號:2012B13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