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吳星鐸 閆彩萍
老專家們的燃情歲月
文/吳星鐸 閆彩萍

柯魯克、伊莎白一家
“我們發現自己已經不再是中國革命的旁觀者,而是親身參與者了。我們屬于這里,因此我們選擇永遠留在中國。”外國老專家的話語,擲地有聲,將我們帶回到那個硝煙彌漫的年代,那是他們的燃情歲月。
“我愛這個國家,我愛她的人民。”美國醫生馬海德曾用這樣的語句,道出自己對中國革命的滿腔赤誠。
1933年,馬海德在日內瓦醫科大學獲得了博士學位。他把父親在國內行醫的愿望拋在腦后,選擇遠渡重洋來到中國,考察東方熱帶病。1936年春末,受宋慶齡推薦,馬海德與斯諾一道前往陜北。
初到陜北,面對偏僻落后的黃土高坡,馬海德萌生了復雜的情愫。“這片陌生的土地,會實現我的醫學理想嗎?”不久,馬海德等人受到毛澤東同志接見。“毛澤東同志的樂觀精神,非常吸引我,這就是中國革命的精髓,我深受感動。”馬海德迅速融入了當地環境,他穿上了紅軍簡樸的服裝,開始了漫長而艱苦的革命之路。
為了便于結識群眾,他把自己的美國名字改為馬海德。“馬”這個姓,在邊區回族同胞中極為常見。這是馬海德決心獻身中國革命事業的重要歷史節點。他把自己當作紅軍中的一員,與斯諾一起,在邊區兢兢業業地工作采訪了4個余月。完成任務后,斯諾離開邊區,馬海德卻說:“我決定留在陜北工作,要為中國革命事業作一些貢獻。”這位26歲的洋博士,在抗戰爆發后繼任八路軍衛生部顧問,備受毛澤東的信任。
由于工作成績突出,馬海德被光榮吸收為中國共產黨黨員。在長期抗爭的歲月里,他與共產黨領導人結下了深厚的革命情誼。“毛主席有夜里辦公,白天休息的習慣。”細心的馬海德決心從醫學角度,幫助主席調整好生物鐘。他時常拉著主席外出,進行各種體育活動。當發現主席有輕微風濕性關節炎后,他常常陪主席散步,以增強肌體的抗病能力。“主席同志的作息,對完成全國抗戰的指導工作十分關鍵。”馬海德說。
1939年,周恩來總理在騎馬時不慎跌落,摔斷了右臂。馬海德立即組織當時在延安的印度醫療隊的巴蘇華、柯棣華等著名醫生,一同對周總理進行會診。“周總理的臂骨愈合很不理想,右臂肌肉出現萎縮。”傷情嚴重,馬海德想盡辦法,幫周總理休養調理,渡過難關。
保證中央領導的身體健康,是馬海德在抗戰時期的最大貢獻。延安匯集了中共中央的領導同志,大部分從前線到延安匯報工作或開會的領導,都接受過馬海德醫生的檢查和治療。他認為:“這些同志,都是用自己的生命在為中國人民爭取未來的幸福生活,我們必須保證他們的健康。”
馬海德對中國革命的款款深情,亦結出了愛情之果。1940年3月,他與魯藝藝術學院一位叫周蘇菲的年輕女學生一見鐘情,結為終身伴侶,從此,他更是將自己的滿腔抱負與全部熱忱,投入到抗日戰爭中來。
抗戰勝利后,馬海德面臨離開中國與否的二次選擇,這一次,他仍然選擇留在這片熱土,繼續支持中國人民的革命事業。新中國成立后,馬海德提出加入中國國籍的申請。“我就是個中國人。”周恩來總理親自批準了他的請求,馬海德有幸成為新中國第一個加入中國國籍的外國人。“中國共產黨喜歡我,中國人民喜歡我,這就足夠了。”馬海德說。

馬海德(右)和蘇菲
作為少有的幾位加入中國共產黨的外裔人士之一,愛潑斯坦用自己的筆,見證了中國抗日戰爭的一路艱辛,直到勝利。
愛潑斯坦出生于華沙的一個猶太人家庭。15歲時,年少的愛潑斯坦開始從事新聞工作。中國全民族抗戰爆發后,作為美國合眾社駐華記者,他先后到上海、南京、武漢、廣州等地進行深入采訪。
1938年4月,愛潑斯坦與同行奔赴前線,采訪著名的臺兒莊戰役。一行人吃力地向前線進發,采訪孫連仲將軍與池峰城師長。愛潑斯坦在自己的報道中詳細描述了戰事:死去的農民尸骨未寒,他伸出的手臂旁,躺著一只死鵝。難民營里,年輕的媽媽在給孩子喂奶。而他們的附近,則是一些躺在鐵制彈簧床上的日軍士兵的尸體。愛潑斯坦坐在中國輕野戰炮陣地的附近,炮彈從頭頂呼嘯而過。城外,是被日軍丟棄的坦克殘骸。中國抗日戰爭的艱辛,給愛潑斯坦留下了深刻的記憶。
突破重重防線,愛潑斯坦走進革命圣地延安,與毛澤東在窯洞中交談了兩個多小時。延安之行使他在思想上產生質的飛躍,他把自己的所見所聞寫成了《中國未完成的革命》。斯諾看了,特地寫信給他:“你把旅行和歷史,人物和重大事件有機地結合在一起,處理得好極了。”
愛潑斯坦對中國抗戰過程的詳細報道,使中國戰區備受關注。
1938年的“九·一八”七周年國恥日,愛潑斯坦在廣州街頭采訪抗日游行示威。他看到宋慶齡不顧日機襲擊的危險,昂首挺胸,走在隊伍的最前列。一段珍貴的國際友誼由此發端。
抗戰期間,宋慶齡請愛潑斯坦來到住所,一同聽取八路軍抗戰情況。國共合作與斗爭交織的年月,宋慶齡身在霧都重慶,她所寫的重要政治文章,均通過愛潑斯坦發往國外,以長期爭取國際社會對中國的援助。形勢相對穩定后,宋慶齡重建保盟工作,時值愛潑斯坦平安返回內地,兩人的友誼在保盟工作的合作中加深。
“從南京到武漢的轉移,是地理上的撤退,也是政治和道義上的進步。”愛潑斯坦回顧說,“面對日本的侵略,中國人不再打中國人,而是再度團結起來,為祖國的獨立和前途而奮斗。”
新中國建立后,在對外宣傳陣地上,二人繼續長達三十余年的密切合作。1993年1月,宋慶齡誕辰一百周年之際,愛潑斯坦將《宋慶齡——二十世紀的偉大女性》作為厚禮獻出。“我寫這部書,不僅僅是因為受宋慶齡的囑托,也出于對她的無比的愛。”愛潑斯坦深沉地說。
耄耋之年,愛潑斯坦以驚人的勤奮與毅力,完成了《見證中國——愛潑斯坦回憶錄》鴻篇巨著。在書中,他這樣總結自己的一生:“在歷史為我設定的時空中,我覺得沒有任何事情比我親歷并躋身于中國人民的革命事業更好和更有意義。”

青年愛潑斯坦
1941年的夏天,6位外國年輕人來到中國川西。他們循著紅軍長征的路線,小心翼翼橫穿大渡河,滿頭大汗取道瀘定橋。旅途間,柯魯克與伊莎白始終結伴而行。他們默默體會著紅軍是怎樣克服險情,攀爬鐵索,勇猛沖鋒,被革命精神深深打動。他們攜手爬上高峰,俯首遙望,青春的豪情壯志綠遍了山崗。在中國革命熱血的感染下,這對年輕人》訂下了終身。
柯魯克是英國猶太家庭的兒子,在哥倫比亞大學畢業后,他參加了共青團,又參加了支援煤礦工人罷工等活動,于1935年加入英國共產黨。二戰初期,柯魯克在西班牙國際縱隊戰斗。在被派往后方執行任務途中,他讀到了斯諾的《西行漫記》。“書中關于中國蘇維埃區域的報道:5次反圍剿;偉大的長征。特別是強渡大渡河、飛奪瀘定橋、爬雪山、過草地。革命首府窯洞之鎮延安和那里的生活氣息,廣大中國老百姓抗擊日本侵略軍的堅強意志,都深深打動了我。”柯魯克曾這樣說。
1938年,柯魯克克服重重困難,終于來到中國。他在上海圣約翰大學和成都華西大學謀了教職,雖身在校園,卻時時關心著中國抗日戰爭的進展。在教學中,柯魯克對中國社會的了解在工作中逐步加深,對參與抗戰的熱情亦愈發強烈。
同年,23歲的伊莎白從多倫多大學兒童心理學碩士畢業,來到了中國,或者說是回到了中國,因為伊莎白就出生于四川成都一個加拿大傳教士家庭,父親是華西大學教務長,母親在當地開辦了一所幼兒園。回到中國,抗日戰爭已在華夏大地燃燒了一年之久,日軍截斷了中國的海鹽供給路線,內陸鹽價暴漲。伊莎白受雇于中華基督教協進會,來到興隆場,與同事俞錫璣一起,逐戶調查,了解當地農民的經濟生活狀況,為建立合作社做準備。
這一年多時間里,她們身著樸素的藍色外套,腳踩草鞋,在興隆場走街串巷,挨家挨戶登門家訪。當時的政府強行征糧、征兵,四處匪患猖獗,農村地區人心惶惶。晚上,伊莎白把當天的調查材料用打字機記錄下來。在那個只有英文打字機的年代,龐雜而細碎的田野手記就以這樣的形式保留了下來。用伊莎白的話來說,與村民的談話內容“漫無邊際”,完全取決于當事人的興之所至。從耕地數量到婚喪嫁娶,從病人的鬼神觀到秘密會社哥老會,無一不成為家訪的話題。“一個外來者如果未曾深入研究了解當地社會、政治現實,便貿然在傳統鄉村實行哪怕極小的經濟改革,將會遇到很大麻煩。”回想起這段工作經歷,伊莎白感慨道。
抗戰結束后,柯魯克夫婦受新中國領導人的盛情邀請,來到“石家莊外語訓練班”(北京外國語大學前身)工作,他們參與創建了北京外國語大學。60年教職生涯,二人桃李滿天下。
2000年,柯魯克逝世。伊莎白仍然生活在北京外國語大學的校園里,進行西南地區人類學研究至今。在加拿大維多利亞大學的演講中,晚年的伊莎白深情回憶道:“我們發現自己已經不再是中國革命的旁觀者,而是親身參與者了。我們屬于這里,因此我們選擇永遠留在中國。”
今年年初,寒意微襲。北京外國語大學校園一角,在柯魯克的雕像前,年復一年的小型悼唁活動照例進行。已入耄耋之年的伊莎白用顫巍的手小心翼翼擦拭著雕像,奉上幾杯丈夫生前最愛的白蘭地。雕像正面,赫然刻寫著幾個大字:“大衛·柯魯克——猶太人,共產黨人,中國人民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