賒店古鎮（組詩）

◆ 宋長寬

1.趙河·潘河

這兩條河流，何時

潛落在這里，上古

還是昨夜的夢中

賒店古鎮，像倚夢的孩童

被這兩條玉臂緊緊地環著

趙河啊，你是天上的玉女下凡

潘河啊，你是東海的龍女變身

這兩條河流，渺渺清波

蕩著異香，讓岸草茂盛

水蓼花紅，蘆葦蕩沿河棲居

天鵝、鷺鷥鳴于濕地

兩岸紅高粱無邊無際

讓賒店古鎮，釀出了

美酒甘醴。多少男女

散步在河岸小徑

待薄暮時分，金烏

將河水染紅，情歌亢奮

蕩漾在天空，兩條河流

挽手親吻，在古鎮的東南

交匯。香波抵漢水涌長江

讓古鎮的情歌隨波遠揚

那香波啊，驚動了四方神靈

武財神關羽捧《春秋》而來

茶神陸羽托《茶經》而來

藥神孫思邈執香草而來

火神祝融擎火把而來

戲神李隆基擊花紋堂鼓而來

各路神靈齊集古鎮

一睹兩河的容姿

獻上了異寶珍奇

又各各的安下心來

尋到了各自立身的廟宇

他們唱大戲、飲醴酒

晝夜歡騰。他們舞龍獅

撥弦琴，各顯靈通

賒店古鎮，各業貨貿

自天而降，釉色明麗的瓷器

遍布大街，麝香、草藥

堆滿鬧市；飄香一醉的茶葉

裝滿駝隊，絢光霞彩的絲綢

翻演霓裳羽衣；銅器

銀器、山貨、竹木……

賒店古鎮啊，你怎能

容納下這百貨涌流？

賒店古鎮啊，你因

趙河、潘河而惠通天下

你的聲名因神女而遠播九州

2.趙河纖夫

在通往古鎮的河流上

纖夫如銅鑄的彎弓

把無數金絲，射向

太陽的車輪，又把

金烏，從地平線上拽起

這時，船工號子震顫了

天空，河水揚波逆行

條條帆船，桅桿如林

像是牧野之戰的大軍

纖夫在天地間吐納

腳板如磐，身影如帆

那是每年的五月

趙河兩岸沙礫灼熱

鮮花開得像十色的汪洋

天空澄明，香氣蕩漾在

趙河碼頭，古鎮的婦女

傾巢而出，在趙河兩岸

碼頭商埠，手擎絲帕、玫瑰

用歡呼迎接如神的纖夫

那是每年的五月，賒店古鎮

四方貨物堆成了金山銀山

如今，我尋找纖夫的足跡

燒灼的沙灘上被風掃出印痕

浪尖捧出船工的汗滴

雷聲將船工號子擊碎

銅色的纖夫站成了河岸的礁石

3.碼頭

那熙來攘往的，都是些

什么人？他背著沉重的包袱

像是滿荷的黃金或磚塊

他挑著擔子，是青蔥的稗草

或新蔬。他們從舶船上下來

踽行在河岸碼頭的石階上

那石階上，貓著搬運工

堅瓷的虎背，那熙來攘往的

可是天山老道？太上老君的

童子？仙霞洞里的女仙？

他們是駕著白云、仙鶴而來

是乘著趙河的水御風披浪而來

在賒店古鎮的碼頭上，他們

撥弄著安穩、繁華、歡歌、笑語

撥弄著是非、眼淚、沉郁、騷情

他們撥弄著賒店古鎮的歷史

從千年以前，到千年以后

4.煙花巷

狄俄尼索斯，這位

希臘的酒神，他帶著

酗酒的女人，聞著

賒店古鎮的酒香

在絲綢之路上

留下駱駝的蹄印

他在古鎮石門街的煙花

柳巷里，狂歡做樂

還有那四方的客商

將歌妓的口紅，涂在

木屋的墻壁上，成為

蝴蝶的形狀。那柳巷里

古琴飄渺的樂聲

聽得駱駝的毛發乍起

讓中原舞獅瞇起笑眼

人類的楷模浮士德

也從瓦普幾司的晚會上

乘著魔鬼的法力趕來

讓賒店碼頭的夜空

燃燒出煦麗的華彩

在后來的年月里

意大利旅行家馬可·波羅

跨海而來，在石門街

長著綠苔的石板上

尋回了狄俄尼索斯的神跡

5.賒店古鎮

他從遠古一路走來

是從趙河、潘河里走來

像一叢蘆葦發芽

那根的力量，勃發出

蘆葦蕩的混響，風從

賒店古鎮的上空掠過

蘆花閃眼的白，滿天

舞姿搖曳，是古鎮

幢幢建筑繽紛的收藏

古鎮的青春，是從

詩經里走來，攜著

關關雎鳩的無邪

在趙河、潘河的水氣里

在混沌里，在盤古的肋筋里

霹靂而來，他越過了什么

天地之卵，大地之珠

他騎著老子的青牛

他撫著孔子的木琴

他依著莊子的御風

踏雪濺浪而來，他是

從歷史的那頭而來

在韶樂里，在九章里

在五千年的腥血風雨里

時而笑、時而哭

悲歡雍容地駛來

因而，古鎮馱滿了故事

一位叫“羅二神手”的匠人

背著魯班用過的刻刀

來到古鎮。他迎來太陽

又送走月亮；他采來春花

又送走冬雪；他的頭發

黑了白，白了黑

他的光陰沒有盡頭

他雕刻廟宇、他雕刻閣樓

他雕刻深宅大院，從歷史的那頭

雕刻到歷史的這頭

在古木、老石、青磚、灰瓦上

雕刻出一代人又一代人的繽紛夢

因而，古鎮有帝王將相孵出

一位叫劉秀的皇帝

在古鎮的劉記酒館里

他大碗喝酒，滿臉酡紅

在微醺里，他夢見炎、黃二帝

把皇冠戴在他的頭上；他夢見

遍地的鮮花，從他的足下開放

從古鎮里開放，無邊無際

他扯下劉記酒晃為帥旗

起兵南陽、大戰昆陽

建立五百年東漢基業

因而，古鎮能盛下月亮

載下星星，裝滿

天下人的風姿卓越

蕭史帶著他的愛情

弄玉吹著他的蕭聲

在古鎮的木雕里

唱響著人生的渴望

李白騎著他的大鯉

顯形在石雕的波浪里

那不羈與狂放，依然是

明朝散發弄扁舟

商人牽著他的駝隊

行走在古鎮的石板上

篤篤的蹄聲是思鄉的行板

而何時，古鎮突然凝固

像時間的指針突然卡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