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死瞬間

◆ 李修對

生死瞬間

◆ 李修對

從這次遭遇酒厄之后，我是鐵了心要從我的人生字典里剔除“美酒”二字，因為它對我的深度傷害有著切膚之痛，讓人不能不對它的惡毒有所忌憚、憎惡與警惕。

誰能想到，幾杯小酒竟然在某一天毒性發作，惡狠狠地于胃腔實施水火交攻，無情地燒毀胃粘膜，制造胃大出血來危及鮮活的生命，這不幸的一天居然讓我這個憎酒的家伙碰到了。辛卯年正月初三，應友人之約興沖沖地帶著節禮去瞧朋友，中午趕到六里沖村大哥家，主人很是熱情，做一桌子的美味佳肴招待我們，大哥拿出“枝江王”酒，我卻鬼使神差地提出要嘗嘗某酒廠新出產品“藍尊”，在坐的賓主輪流倒酒，本人少說喝下四兩酒，倒也沒覺得這就喝過量了，只是微醉的感覺。問題出在散場后，自己沒有把住關轉而又被德平姐盛情相邀到銅礦她家作客，開始一陣子“斗地主”，半道她還邀來從劉莊瞧親歸來的我的妻子、女兒，臨到吃飯時德平姐又邀請到幾個支書來陪客，這下可慘啦：我在大河鎮政府工作19年，其中在綜合辦任秘書、主任13年，與此刻到場的幾個支書相交很熟，誰倒酒你都得欣然而飲，個個都是大杯滿灌的，以此表示彼此關系很“鐵”。中午的酒勁兒還沒過去哩，晚上又喝半斤多，就是這半斤暴酒差點兒鑄成奪人性命的慘禍。胃的神經本身并不敏感，這時喝酒口感也早已麻鈍，說起來是表示心情的大敬意，又是輪流執瓶把盞，相互推杯換盞，觥籌交錯，一個酒場下來，就覺得整個胃泡在酒精里了。不用說，酒是喝高了，近乎酩酊大醉。

散場后，我已是醉迷狀態，由大哥開車送我們回縣城，不料又碰著一個同車的“嘴巴瓜子”，竟然一路不停地“嗶嗶嗶”，大談對文藝的極為不靠譜的偏見，可叫人煩死了！送那人下車后，轉過一個街角我的胃里就難以抑制地往外讓，叫停車，一下車即開始翻江倒海“哇哇”地嘔吐起來，一陣胃痙攣，把早上、中午、晚上吃下的飯菜酒茶一起吐出，真是慘不忍睹，顏面盡失。原以為吐完了，上車后又忍不住地來一口，沒等伸出頭去就勢吐在車門上，可叫人惡心死啦。大哥送我們到樓前，留他住下，不住，執意開車走了。進家后，喝下一大杯茶，與妻、女說說笑笑一陣子，各自回臥室休息，除了暈騰騰的感覺也沒怎么覺得有什么大不適。按照以往吃醉酒的經驗：吐過酒，睡一夜，第二天就會平復如初。可是，第二天居然出人意料的發生了不測，生命的進程在這一天幾近戛然而止。

昨晚吐過酒，今天表面感覺沒有任何反應，胃里始終是不疼不癢的。不料昨天喝下的是劣質酒，又連喝兩頓，總體還是有些過量了，居然傷住胃粘膜，造成胃大出血。早飯吃下一碗面疙瘩，半晌時吐出半盆子紅郁郁的飯帶血，我與妻子看后都大為吃驚，她讓我去醫院治病，我說胃里不覺得疼，沒啥大事，就沒在意去治療，打算躺在床上靜養。誰知病情還在隱隱加重，午飯時，一碗面疙瘩送到嘴邊已沒胃口，讓妻子端走，喝下一杯白糖水，睡下。

午飯后，妻子隔著臥室的窗戶發現屋后山坡上飛來一只滿身錦文的長尾雉，落在半山腰的一個窩里，頭朝西無精打采地垂下來，抬起頭又落下反復幾次，裝死的樣子。妻子告訴我后，要過去捉它。我感到稀奇，還與妻子戲說這是“有鳳來儀”哩。自搬到這里居住三年來，不曾見到有雉雞飛來，偏在我病情嚴重時現身裝死，是來迎接我這個文曲星的靈魂歸天的呢，還是暗示讓我趕緊去醫院治療的呢？待妻子趕到屋后山坡上，雉雞已經飛走了。記起《山海經第一·南山經》中：“有鳥焉，其狀如雞，五采而文，名曰鳳凰，首文曰德，翼文曰順，背文曰義，膺文曰仁，腹文曰信。是鳥也，飲食自然，自歌自舞，見則天下安寧”的記載，又胡思亂想：以為錦雉如鳳，來報平安呢。

午后1點鐘，妻子急不可耐地要去鄰家打麻將，好說歹說勸不住，她給我放下50元撫慰金，自己去打牌。她剛走不多一會兒，我又一陣嘔吐，吐出小半盆子鮮紅鮮紅的血水。大約是由于失血量過多，病情急轉直下，感覺渾身無力，難以自持，不巧此時又感內急，便硬撐著去衛生間，解手時預感到危險降臨，只覺得眉頭上裹著一層透骨的冷氣，威逼甚急，這是從來沒有的感覺，便趕緊擦包起身，只感天旋地轉，趕緊用手扶著洗衣機打算出門，卻一下子失去知覺，倒在衛生間的地板上……不知過了多久，只聽到女兒在室外哭喊“爸呀，開門哪。”我醒過來，輕聲說：“娃，你別哭，爸沒事。我給你開門。”我努力地從地上爬起來，剛抓到門扭卻又一次暈厥過去……女兒用鑰匙打開門，哭喊著抱起我的頭，當即給120打電話卻沒人接，又打電話叫回她母親，跑回來把我從地上抱起來，我回頭看到頭下地板上磕出的血跡，感到生命有將終的危險，無力地對妻子說：“救救我。”妻子叫來一輛車，把我就近送到四弟周巖診所進行搶救。輸液止血、升壓、消炎，輸完6瓶水已是晚上8點鐘。一家三口走出診所，心情沉重地乘坐出租車回家，但是死亡的威脅并沒有解除。病魔的幽靈把我困在床上，用了進口藥止血，還不知能不能奏效，有沒有生還的希望只能聽天由命了。

遭此兇險的黑手，生命卻是那樣的脆弱與無助，欲要駕馭人生之舟已身不由己。清醒的人們就都知道，因酒致禍并非少數，我們為何不能從中汲取深刻的教訓呢？

第二天醒來，感覺病情稍有好轉。自昨天輸液后到翌日早上，沒再嘔吐，生命體征漸趨平穩，精神頭兒也比先前要好些，只是感到口渴難耐。先讓妻子給沖一杯少許鹽、糖的白開水，慢慢喝下。不多一會兒妻子又專門為我做半碗面湯，一口一口試著喝下去。而后妻子到街上叫出租車來拉我去診所繼續輸液，我自己走下樓看看車還沒來，覺得自己能走，就打電話不讓她找車，盡管身體還很虛弱，由妻、女陪同，堅持走路到周巖的仁濟醫苑去輸液，用藥止血、消炎、促進胃粘膜生長，4瓶水輸完已是12點整。由女兒高陽陪著我，抄近路走回家。由于兩、三天沒吃飯，身體很是虛弱，但不知自己能不能闖過這道坎兒。按照醫囑，只能喝點稀飯，我讓妻子為我做小米稀飯，就著炒熟的紅蘿卜吃下兩半碗。午后，我與高陽收看央視播出的《星光大道》調節情緒，妻子忍不住“牌癮”又去西鄰打麻將。15時，內弟山林、小姨子小春等人來家看望我，山林一進門見到高陽，得知其姐去打麻將，轉而對小春說：“小姐，看咱姐牌癮有多大，咱對哥在屋里躺著，她去打麻將。”隨即，山林推門進臥室，問候我的病情，并向我告辭去車站乘車回老家。病中，不少親戚朋友得信帶著禮物來看望我，不僅給他們的經濟帶來負擔，也給他們的精神造成了不小壓力。于心何忍！

第三天早飯后，仍由妻子、女兒陪著我到仁濟醫苑繼續輸液。4瓶輸完已是12點20分。妻子主動付了藥費后先騎車回家做飯，輸完液由女兒陪著我步行走回家。遵醫囑，近段不能吃干飯、饃等硬飯，只能喝稀粥；不能吃蔥、姜、辣椒等刺激性的食物，只能吃些容易消化的食品；還不能多吃，只能少吃。好在輸幾天水，胃里并不感到饑餓，也沒有再發生嘔吐現象，可能胃出血已經止住，但危險過去沒有？好像還不由我自己說了算。三天能平安地熬過來，應該算是過了危險期。病情會不會反復？我不知道，但我總擔心這道坎兒會邁不過去。為表示感謝，我找人做了一面錦旗，上書“醫術高明，妙手回春”八個大字，送給周巖醫師。蒼天啊，你有好生之德，發發慈悲吧：再給我一些時日，讓我能夠完成天賦使命吧！

靜靜地臥于床榻，冥想之中記起《尚書大傳》的話：“周將興之時，有大赤鳥銜谷之種，而集王屋之上者，武王喜，諸大夫皆喜。周公曰：‘茂哉！茂哉！天之見此以勸之也。’”意思是：周朝將要興盛的時候，有一只紅色的大鳥，銜著谷物的種子，棲息在周王房屋的上面，周武王很高興，諸位大夫也都很高興。周公說：“振作呀！振作呀！上天顯現這些是為了鼓勵我們。”文中的大赤鳥應當是傳說中的神鳥金烏，它銜谷飛臨，周人引為祥瑞，是啟發他們要振作起來，興周開代。一人之生存雖非可比一國之興盛，但要著眼于干事創業便會給我們帶來能動的精神力量啊！雉雞雖不比金烏神奇，但其錦繡華麗歷來為人稱譽，被附麗為文采綽約的象征。《辭源·隹部·雉》：“鳥名。鶉雞類，雄者羽毛美麗，尾長，可作裝飾品；雌者羽黃褐色，尾較短。漢人避呂后諱，稱雉為‘野雞’。”據說，雉性耿介，為人所獲，則曲折其頸而死。故而《釋名釋喪制》：“屈頸閉氣曰雉經，如雉之為也。”當初遇酒厄時，渾身錦繡的雉雞突然來造訪，難道不是在生死攸關之時給祈盼重生的人以某種暗示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