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書

◆ 池新可

問春記

三十多個春天，折疊成生命

會有多厚？比一場雪還厚嗎

我不會折算春天。用花鳥折算

還是用水去折算？風知道答案

一夜春宵，熱血沸湯，而下半夜

零落的燈火，薄雨，又黑又冷

只有懷念，紙鷂，路邊的桃花

深邃的故人，一杯液化的火

春天在哪里，我又在哪里

只有奔跑，也許是逃離

秋日書

寂寥的秋日，喝茶，聽雁

看線裝的經史子集。斗大的院落

剛好放得下十萬陽光和菊花

寧靜淡泊的夢。一兩片云朵

落在夜里便是棉絮，柔軟溫暖

被風吹涼的目光，將遙遠的記憶

拉進鏡子里。江山，美人

被馬車悄悄運走。站在月光里

身后的磨刀聲，一聲深一聲淺

流年

流年似水，陰柔，淡淡的傷

像一面鏡子，隨季節變換

場景和心情。風花雪月

櫻桃，落葉，大海，晚霞

蝴蝶般飛翔。一抹淚水

一滴血液，供奉青春的案頭

愛情的諾言，細密的注腳

被風霜染白的河流

年復一年，流經我的臉頰

布滿秋天的讖語和宿命

黑白的背景，緘默的身影

一切均已成為過去

而一切又被重新復制

在渺遠的記憶里

在虛空的時光里

菊花辭

秋風起。日漸消瘦的時光

遙遠的愛情和往事

慢慢地變涼。單薄的身體

抵不住清晨的一聲雁鳴

穿心而過。戰栗

風把夢一點一點吹白

生命的縫隙 漏下淚光

空蕩而寂寥的曠野

一匹馬在湖邊小步奔跑

踏碎上下浮動的霞暉

枝頭露水滴落。綻放的

只有鴉巢和透明的寒意

蠶食著枯瘦的日子

燦爛的菊花，漸漸黃了

沖淡了季節的蒼白與單調

我們走上山坡，采下一朵

寧靜而淡然。給索居的

身體和靈魂生火取暖

用月光清洗傷口，一遍又一遍

黃河岸邊，看見一群羊

幾年前，我在黃河行走

曾看見過一群羊,像云朵

那么白，那么安詳

靜靜地啃食青草

消費緘默的時光

我想不出，它們軟柔的

身體，如何爬上陡峭的

山崖，又步步蓮花

走到河岸的村落

與人和睦相處

它們溫馴，豐腴，純潔

體內一定藏著雨水與花朵

流轉的季節和迷人的風光

我想打開一部西部音樂

讓它們和它們的主人

在我的面前盡情舞蹈

但我看不到它們的主人

那年輕美麗的牧羊女

一襲長袍，能歌善舞的

姑娘，是否放下細軟的

皮鞭，去了遠方。我的心里

不由掠過，一種淡淡的憂傷

中年癥狀

我住在二樓。樓下

黑燈瞎火的街道

死寂的夜晚

睡在床上的我

被陌生的手機鈴聲

驚醒。有人大聲說話

急促的腳步聲

或者三兩人緩慢的步伐

敲在夢邊。螞蟻一樣的疼

漸漸消失在漆黑里

圓圓的瞳孔直逼虛涼

盜汗。心悸。神經繃緊

卻不是形而上的多愁善感

陽光照在一片稻田上

這個秋天，天空像一塊

古銅鏡，掀開塵封

傾瀉隱藏多年的光芒

如悱惻的流水，稀世的

青花，慢慢放大我們的瞳孔

我們看見了，陽光照在

一片稻田上，隨風緩緩

移動，沉靜，成熟，芬芳

低垂的粉頸，把幾分羞澀

搖曳在菜花和柴煙的背后

稻田在陽光下徐徐打開

一幅厚實的金黃畫卷

農諺，農事，以汗為墨

隆重登場，躍然紙上

陽光靜靜地照在稻田上

仿佛照進我們的心房

無比溫暖，無比敞亮

縱情綻放塵世最美的歌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