炫耀

□狄 青

炫耀

□狄 青

《史記》中記載了齊國宰相晏嬰的車夫，每回駕車出門都是極盡風光，頗為高調。這也難怪，都說宰相門前七品官，宰相的車夫自然也就身價不菲。可是晏嬰車夫的老婆看到后，卻死活要和他離婚，理由是她看不慣自己的老公在人前的那種得瑟勁兒，說人家晏嬰當宰相都懂得謙虛謹慎，你一個車夫有啥可炫耀的，如此下去，恐怕離倒霉不遠了，我還是躲你遠點兒吧！

想當初，陳寅恪與魯迅是很早就認識的朋友，二人同去日本，同在一所學校補習日語，且住同一宿舍，床抵著床，感情十分深厚。可是，當魯迅聲名鵲起，陳寅恪與魯迅卻再沒有主動聯系過，倒是魯迅在日記里不斷地提到陳寅恪。一直到晚年，陳寅恪才言及此事，因為魯迅的名氣越來越大，甚至各界皆以“民族魂”謂之，繼而成為先知先覺的一代圣人，他怕講出自己與魯迅當年的同窗之誼，會被人誤認為自己是像魯迅所說的那樣成為“謬托知己”的“無聊之徒”。然后“是非蜂起，既以自炫，又以賣錢……”

不過，像陳寅恪先生這樣的畢竟是少數，更多人還是常把“我的朋友胡適之”掛在嘴邊，翻來覆去地回味、咀嚼，且每一回都有不同，每一次都出新意，把冷飯炒來炒去，難說不是一種炫耀。

喜歡在微博微信等公眾平臺上秀來秀去，本質上也是一種炫耀。要不是害怕“拔出蘿卜帶出泥”，恐怕跑到網上炫富的絕不止一個郭美美。點開朋友圈，曬恩愛、曬自拍、曬美食、曬美景、曬“雞湯”、曬萌娃等等不一而足，后面的評論你看吧，指定是一水兒的點贊。有一回，某女士曬出自己的纖纖玉手，下面有一行字：看，我的手剛被炒菜鍋燙了。我實在看不到她的手哪里被燙了，卻看到她無名指上的一枚鉆戒閃閃發亮。顯然，她想要讓人注意的并不是她的手燙沒燙。還有，一位常年“潛水”的朋友忽然曬出照片，你看不清他的表情，背景卻拍得十分真切，連幾歲的娃娃都知道，那是巴黎埃菲爾鐵塔。

我至今才明白，這個世界上有一些東西，被生產出來原本就沒有別的目的，只是為了拿來炫耀。就比如一款奢華手機，它的專賣店已經覆蓋了中國的一線城市。據說這款手機未必趕得上國內隨便一款中檔手機好使，但入門價卻要15萬元一臺，好一點兒的要上百萬，最高檔的800萬元一臺。不要以為這樣一款華而不實的手機會滯銷，不僅國內商界，一些文化界大腕也開始配備這種手機，他們在某些場合似不經意地將其在手中擺弄，既不是為了接打電話，也不是為了刷屏，唯一的目的似乎只是——炫耀。

匈牙利作家凱爾泰斯，曾經有一部用了多年的諾基亞手機，后來找不到了，也沒再買新的。他在布達佩斯一間只有24平方米的小屋里生活了40年，2002年當他獲得諾貝爾文學獎時，72歲的凱爾泰斯正租住在一家小旅館里。他把自己獲得的獎金全部貢獻出來設立了文學基金會。在多數人眼里，凱爾泰斯永遠是一位窮作家，他從來不會主動和人提到自己是誰，自己曾經得過什么獎。所有在我們看來可以拿來炫耀一番的事情，在凱爾泰斯這里都不值一提。他曾經說：“我能炫耀的只有我在奧斯威辛劫后余生的經歷，但還有多少人愿意聽一聽呢？”

心理學家認為，炫耀是人性的弱點，一個人炫耀什么，往往就是內心缺少什么。在我看來，有錢固然任性，任性未必炫耀。對有的人來說，即使做不到低調，倒不妨試一試自嘲。因為事實證明，今天我們的炫耀，有一天終會讓自己覺得可笑。

選自《今晚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