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瓏瑛
摘 ?要:秘密偵查在偵破一些特殊類型案件中有著不可替代的作用。但由于其自身特性,在事實過程中極易造成對公民權利的侵害,不利于尊重和保障人權原則的貫徹。我國刑事立法在這方面的規定仍有缺陷,宜對其進行合理規制,在達到有效打擊犯罪的目的的同時又不過度侵犯公民的合法權利。
關鍵詞:秘密偵查;人權保障;立法缺陷;法律規制
一、秘密偵查概述
秘密偵查是指偵查機關根據偵查犯罪的需要,依法經過嚴格的批準手續,借助現代技術方法和設備,秘密對偵查對象進行調查、取證、追捕的一種特殊的偵查措施。1作為現代國家對抗特殊犯罪的新型偵查方式,秘密偵查手段在刑事犯罪高發的今天,已經成為偵查機關對抗犯罪的一種必不可少的手段,在打擊特殊犯罪如販毒、武器、走私、賄賂等犯罪方面成效顯著。秘密偵查措施包括但不限于記錄監控、行蹤監控、通信監控、場所監控等,總體上具有隱蔽性、技術性及侵犯性的特征。
需要說明的是,在我國的刑事立法中,沒有使用“秘密偵查”一詞,而使用“技術偵查”。關于秘密偵查與技術偵查的區別,說法不一。2012年刑事訴訟法的修改體現出將秘密偵查等同于技術偵查的傾向,本文與立法態度保持一致。
二、秘密偵查法律規制的正當性基礎
對秘密偵查權應當進行規范、制約,從而實現保障人權和懲罰犯罪的雙重目標已是學界共識。對秘密偵查進行法律規制的合理性基礎有主要以下三個方面。
首先,秘密偵查制度與憲法原則相矛盾。在一個國家的整個形勢訴訟活動中,偵查程序與人權保障的關系最為密切。我國憲法規定了公民的人身自由、人格尊嚴、住宅不受侵犯,通信自由與通信秘密受法律保護。秘密偵查手段的使用都是在十分隱蔽的狀態下或偵查對象不知情的情況下進行的,而在目前實踐中對秘密偵查手段不論是實施的程度還是實施的范圍均無實際有效的限制,極易侵犯公民的隱私權、通訊自由權等。憲法在法律體系中的至高地位要求秘密偵查措施在實施的過程中,不能突破憲法原則。其次,秘密偵查的使用,損害了公民對國家司法信用的認同感。為了破獲案件,秘密偵查的實施或多或少都離不開隱秘或者欺騙手段的使用。刑事司法從業人員與社會大眾的關系中,最基本的特質就是信任。司法公正是社會正義的最后一道屏障,而司法信用則是司法公正的保證。為打擊犯罪而失去公民對國家司法信用的認同,是本末倒置的行為。最后,秘密偵查的使用容易削弱偵查機關對自身的道德約束。一方面,偵查權在秘密中運行,不被有效監督,相關當事人的權利可能在不知不覺中被侵害,無法得到保障;另一方面,偵查權是否被濫用無從知曉,對于偵查人員是否應該使用秘密偵查措施、使用是否合理以及在實施過程中是否有違法行為,公眾和當事人也都無法了解,這種狀況可能縱容執法機關濫用權力。因此從邏輯上講,秘密偵查權比一般的國家權力更需要制約和監督??傊?,秘密偵查措施是一把“雙刃劍”,既是偵破特殊刑事案件的有力武器,又與人權保障緊密相關。這就要求立法必須對秘密偵查手段的使用進行合理的控制,以克服其消極影響。
三、我國秘密偵查制度的立法缺陷
2012年刑事訴訟法的修改后,增設了“技術偵查措施”專節,對技術偵查措施的適用條件、審批程序及執行,臥底偵查與控制下交付的適用條件與程序,技術偵查措施證據效力與使用分別進行了規定,這無疑極大推動了我國秘密偵查法治化進程,但仍存在一些籠統與模糊之處,有必要進行深入剖析和理解完善。
(一)對秘密偵查審批主體語焉不詳,自我審批程序流于形式。修改后的刑事訴訟法第151條將臥底偵查、控制下交付等秘密偵查批準主體籠統規定為“公安機關負責人”,而對于其他秘密偵查手段僅規定需要“嚴格批準手續”,對于審批主體避而不談,是否仍舊可以是本部門的負責人?如果秘密偵查的審批主體和實施主體為同一機關內的上級與下級,這種自我審批使審批程序流于形式,而不能起到有效的監督和限制作用。
(二)對秘密偵查措施的實施時間沒有限制。刑事訴訟法第149條規定對技術偵查措施批準的時限為三個月,“對于復雜、疑難案件”,經批準可以延長,每次不得超過三個月。雖然法律對于每次技術偵查的批準有時間限制,但并沒有限制批準的次數,“復雜疑難案件”的標準非常模糊,目前沒有專門的規定或者司法解釋對此作出進一步統一具體的界定,事實上也確實不可能明確界定,如果允許重復批準采取技術偵查措施,這種對實施時間的限制形同虛設,容易造成公民基本權利長期的侵犯。
(三)公民權利受損缺乏救濟途徑。刑事訴訟法第149條、第150條對于秘密偵查的實施過程和證據效力進行了規定,其中包括一些禁止性條款。對于不需要采取技術偵查措施的應當及時解除;在取證過程中獲悉的國家秘密、商業秘密和個人隱私,應當保密;與案件無關的材料,必須及時銷毀;與案件相關的材料只能用于追訴犯罪不得他用。但是,并沒有具體規定如果偵查機關違反了這些規定的后果。由于法律救濟途徑的缺失,公民在其合法權益受損之后無從救濟,只能接受這種損害。
綜上所述可以看出,刑事訴訟法對秘密偵查的授權性規則較多,禁止性規則少,法律規定相對籠統,很多關系到秘密偵查實施過程中的重大問題并沒有得到明晰,還需要結合偵查實踐對法律本身進行修正、補充和解釋。
四、秘密偵查的立法完善
秘密偵查寫入刑事訴訟法是其規范化道路上的一次重大進步,標志著我國秘密偵查手段的規制開始邁向法治的軌道,但這只是一個良好的開端,仍有幾個方面有待完善。
(一)對秘密偵查的適用范圍細化,規定一定范圍為絕對禁止領域。現代法治國家一般都將重罪列入秘密偵查的適用范圍?;谡敵绦蛟瓌t,多數國家對秘密偵查的適用范圍都作出了詳細規定。如意大利刑事訴訟法第266條規定,與依法應判處無期徒刑或5年以上有期徒刑的非過失犯罪或妨害公共管理的犯罪、涉及麻醉品或精神刺激藥物的犯罪、涉及武器和爆炸物的犯罪、走私和利用電話實施的犯罪中,允許對談話、電話及其他電訊活動進行竊聽。秘密偵查的適用范圍過寬,就有被濫用的風險,其適用范圍除了可以像刑訴法第148條的規定以列舉罪名的方式來予以限定,還可以考慮加入刑度條件,對“其他嚴重危害社會的犯罪案件”這個比較模糊的標準進行細化。比如從犯罪嚴重程度出發,法定刑為10年以上有期徒刑、無期徒刑、死刑的案件可以適用秘密偵查措施。
在秘密偵查手段體系構成中,不同的偵查手段侵害法益的嚴重程度各不相同,如監聽和跟蹤對偵查對象隱私權的侵犯程度是有明顯區別的。各種秘密偵查手段法益侵害程度存在高低之分,這也就要求針對犯罪的嚴重程度不同,各自的適用范圍應當有所區別。就適用范圍而言,可以考慮設置一定范圍為絕對禁止秘密侵犯的領域,如公民住宅、享有職業特權保護的律師事務所等,這些范圍內的信息或者說隱私是維系整個社會健康良性運轉的基石,即使以追究重大犯罪為名,也不得侵犯。[2]但可以預見,如何劃定絕對禁止領域將成為立法上一個復雜而棘手的問題。
(二)秘密偵查措施的審批與實施相分離。司法權對偵查權的行使通過審查加以控制是司法權優先性的體現,也是權力分立制衡原則的要求。世界刑法學協會第十五屆代表大會于1994年通過的《關于刑事訴訟中的人權問題的決議》第8條規定:“影響被告人基本權利的任何政府舉措,包括警察所采取的措施,必須有法官授權,并且可受司法審查?!泵孛軅刹榈膶徟鷻C關,應當與具體實施偵查行為的機關互相分離,避免自我審批造成的程序不公。更合理的方式是,由法官根據案件的社會危害性、犯罪嫌疑的大小、可能判處的刑罰以及是否有其他偵查措施在先等適用條件判定是否批準。采取這種方式的優勢在于,將決定權收歸法院可以在很大程度上對秘密偵查的實施進行監督和限制。比如偵查機關如果存在超期適用秘密偵查措施的情況,法院即可收回批準,偵查機關如不停止違法行為,便要承擔刑事訴訟中的不利后果。
國外立法例中通常也規定秘密偵查的審批權或決定權屬于法院。例如德國刑事訴訟法第100條b第1款就規定:對于電訊往來是否監控只能由法官決定,在延誤有危險時也可以由檢察官決定。檢察官的命令如果在三日內未獲得法官確認則自動失去效力。通過處于中立地位的法院將秘密偵查的審批和實施相分離,從而達到有效監督和限制偵查機關行為的目的。
(三)完善秘密偵查的制裁方式與侵權救濟。對國家公權力機構行為的法律規定,如果僅有授權條款而缺少了制裁機制,法律規則便失去了剛性變得蒼白無力。對于違法秘密偵查最嚴厲的制裁機制,莫過于依據非法證據排除規則排除秘密偵查所取得證據的證據能力,使其不能作為定案的根據。這從源頭上切斷了偵查機關違法實施秘密偵查的內在驅動力。我國刑事訴訟法目前僅規定了有限的非法證據排除規則,力度還遠遠不夠。除了排除證據能力之外,情節嚴重的對于違法實施秘密偵查措施的相關主體應進行刑事或行政處罰。如法國《刑事訴訟法》第98條規定,未獲被審查人或其有權人、簽字人或收件人的授權而泄露文件內容要處三萬法郎罰金和兩年監禁。5這是大陸法系國家中相對比較嚴厲的處罰。
權利是依靠救濟機制而存在,當事人的權利在秘密偵查行為中受到侵犯,也應當有相應的救濟渠道,否則其權利保障就無從談起。秘密偵查中當事人的權利救濟應當包括兩個方面。首先,應當享有對秘密偵查取得的資料的審查和異議權,防止偵查人員對取得的資料進行歪曲、篡改或者非法編輯。如果當事人認為秘密偵查取得的資料系偽造或篡改,可以申請法官依非法證據排除規則予以排除,所獲得的材料不得加以使用。其次,如果執法人員泄露偵查所得資料,對當事人的隱私造成損害,或有其他不當偵查行為給當事人造成了損害,對于侵權行為,應當允許當事人根據《國家賠償法》的相關規定申請國家賠償。
誠然,對于秘密偵查措施進行法律規制,相當于部分削弱了偵查機關的權力,無論在立法上還是實踐中都有非常大的難度,這從刑事訴訟法修改的過程中可見一斑。使秘密偵查在法律軌道上規范適用,是推進依法治國的題中之義。在此問題上,已經有部分地區先行作出了有益的探索,比如北京市公檢法機關聯合出臺的《刑事訴訟中適用技術偵查措施有關問題解答》,針對刑訴法的規定進行了細化。隨著我國民主法治建設的不斷深入和社會各界對刑事立法的持續關注和積極響應,我們有理由相信立法部門會繼續對秘密偵查做出全面、細致的規定,進而對保障公民的合法權益起到更加積極的推動作用。
參考文獻:
[1] 參見北京市公安局、北京市高級人民法院、北京市檢察院《關于刑事訴訟中適用技術偵查措施有關問題的解答》第一條。
[2] 應培禮:“論我國秘密偵查手段的規制”,載《犯罪研究》2009年第2期,第27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