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 桅
煙瘴,又稱為“瘴氣”“瘴癘”“瘴虐”“炎瘴”等,文獻記載中名目不一。學者們對于這些不同的名稱含義有著不同的看法,有人認為瘴氣多為惡性瘧疾,有人認為是一種熱帶疾病,還有人認為高原反應也屬于瘴。周瓊老師對瘴、瘴氣、瘴癘做了辨析,認為瘴有各種不同的種類,分為氣體形式的瘴氣和液體形式的瘴水,人因為感染瘴而在身體上顯現出不適等疾病癥狀,被稱為瘴癘。[1]42-82本文贊同周瓊老師的看法,以煙瘴一詞來統一稱呼在南方地區因自然環境而呈現出瘴的現象。煙瘴曾在我國歷史上長期存在,區域性突出,對我國南部邊疆民族及社會產生較大影響。自20 世紀90年代以來,漸成熱點,在疾病史、環境史、社會史等方向的研究中均有涉及,成果不斷涌現。國內關于瘴氣的研究,以周瓊、張文、左鵬、于賡哲等學者建樹為多。已有的研究大概集中在以下方面:一是關于什么是瘴的辨析,有惡性瘧疾、熱帶病、高原反應等多種看法。①周瓊.藏區“冷瘴”新辯[J].中國藏學,2008 (1);梅莉,晏昌貴,龔勝生.明清時期中國瘴病分布與變遷[J].中國歷史地理論叢,1997 (2);朱力平.云南少數民族地區瘧疾流行史概述[J].思想戰線,2009 (S1);朱建平.我國古代關于地理環境與人類疾病的探討[J].中華中醫藥雜志,2011 (12);左鵬.瘴氣之名與實商榷[J].南開學報,2011 (5);馮翔.關于宋代至明代南方的瘴病及其歷史的研究[J].廣西民族大學學報:自然科學版,2007 (2);于賡哲.中國古代對高原(山)反應的認識及相關史實研究——以南北朝、隋唐為中心[J].西藏研究,2005 (1).二是從歷史地理學角度分析不同時期煙瘴的消長變化,比如龔勝生等人的論文就總結出瘴病的分布呈現逐步南移和縮小的趨勢,其分布與地理環境、土地開發、經濟發展等因素有關。①龔勝生.2000年來中國瘴病分布變遷的初步研究[J].地理學報,1993 (4);中國先秦兩漢時期瘧疾地理研究[J].華中師范大學學報:自然科學版,1996 (4);張軻鳳:從“障”到“瘴”——“瘴氣”說生成的地理空間基礎[J].中國歷史地理論叢,2009 (2);周瓊.清代云南潞江流域瘴氣分布區域初探[J].清史研究,2007 (5);周瓊,李梅.清代云南生態環境與瘴氣區域變遷初探[J].史學集刊,2008 (5).三是從環境和疾病史出發,對瘴以及由此引起的疾病進行研究,探討成因和影響。②周瓊.清代云南瘴氣環境初論[J].西南大學學報,2007 (5);于賡哲.疾病與唐蕃戰爭[J].歷史研究,2004 (5);于賡哲.疾病、卑濕與中古族群邊界[J].民族研究.2010 (1).四是從文化角度入手,將瘴及其相關事務視作一個符號進行再詮釋,比如左鵬、張文等學者的文章,認為瘴是中原中心觀之下的產物。③劉祥學.當今邊疆地區環境史視野下的“瘴”研究辨析[J].江漢論壇,2013 (6);張文.地域偏見和族群歧視:中國古代瘴氣與瘴病的文化學解讀[J].民族研究,2005 (3);左鵬.漢唐時期的瘴與瘴意象[C]//唐研究(第8 卷).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2;左鵬.宋元時期的瘴疾與文化變遷[J].中國社會科學,2004 (1).五是對少數民族地區的瘴氣進行論說,比如黃冬玲對于壯族瘴氣流行的考察。④黃冬玲.壯族地區瘴氣流行考證[J].中國民族醫藥雜志,1999 (2);黃冬玲,壯族對瘴氣防治的貢獻[J].廣西中醫藥,1991 (5).六是從瘴對于地區影響來看中央治邊政策,邊疆人口分布等問題。⑤張陳呈.試論明清時期瘴氣對廣西社會產生的影響[J].廣西地方志,2007 (1);馬強.唐宋西南、嶺南瘴病地理與知識階層的認識應對[J].中國歷史地理論叢,2007 (3);蒼銘.煙瘴對乾隆時期西南邊防政策的影響[J].中央民族大學學報.2009 (1);馬強.地理體驗與唐宋“蠻夷”文化觀念的轉變——以西南及嶺南民族地區為考察中心[J].西南師范大學學報,2005 (5).
但專就煙瘴與土司制度相聯系的論文還不多見。明代廣西土司區煙瘴盛行,成為明朝經營和管理的主要障礙。本文擬以廣西土司區為例,借助文獻資料,探討煙瘴與明朝對于土司區治理的困難以及相應舉措,反映明朝對于南方少數民族地區實行土司制度的客觀性。以及煙瘴作為一種現象,對于南方少數民族及社會的重大影響,試圖表明煙瘴與明朝在南部少數民族地區繼續實行土司制度有密不可分的聯系,這也是廣西地區土司制度長存的一個重要因素。
明洪武初年,對前元歸順的土司、土官,均采取了原官授之的策略。對于廣西土司區的分布,大家意見不一。《明史·廣西土司》記載:“廣西惟桂林與平樂、潯州、梧州未設土官。”[2]8202其他地區均有土司設置。《古今圖書集成》記載:“廣西布政司領長官司三,隸兵部武選司。土官一百九十七,其中知府四人,知州三十三人,同知一人,知縣六人,縣丞一人,主簿一人,典史二人,巡檢十三人,副巡檢一百二人;嘉靖初年,設知州一人,吏目一人,巡檢二十八人,改流知州二人,流知縣二人,以上均隸吏部驗封司。”[3]20446-20447但據龔蔭先生考證,他認為有明一代,廣西地方曾設置土官340 多家,其中桂林府設置土司12 家,平樂府有土官32 家,梧州府設置土司24 家,郁林直隸州設置土司22 家,潯州府設置土司32 家,柳州府設置土司67 家,慶遠府設置土司30家,南寧府有土司14 家,上思直隸廳有土司兩家,思恩府有土司15 家,百色直隸廳曾有土司27家,泗城府設置土司12 家,鎮安府設置土官6 家,歸順直隸州有土司4 家,太平府有土司42家。[4]798-914這些土官設置時有存廢,改流、復土反復不斷,但廣西土官以文職土司為主,以土知州、土知縣、土巡檢、土驛丞為多,分布區域比較廣泛,但仍以廣西西部左右江和紅水河流域比較集中。

表一 廣西土官分布及隸屬
這些廣西土司分布區恰恰也是廣西煙瘴嚴重的地區。據章璜《圖書編》卷40 《廣西各府州縣煩簡》所載,直到明末,廣西左右江土官中的太平、思恩、思明、鎮安等都是瘴區,瘴區與土司分布區基本一致。

表二 廣西土司區煙瘴情況描述
東部地區煙瘴相對較少,但各個府縣均有分布,甚至北部的桂柳地區也有煙瘴存在,比如桂林府下的永福縣、柳州府的羅城縣等。甚至出現因瘴而使得官兵在兩地輪流駐扎的情形,比如明英宗時期,廣西柳州府知府曹衡奏:“比年鎮守總兵等官皆屯兵桂林府,去柳州府窎遠,蠻賊出沒卒難援救。每年九月至次年三月天氣清和,宜于柳州府操備,四月至八月天氣炎瘴,回桂林府駐劄為便。”[5]11-12而為明英宗采納。這種煙瘴肆虐的情形一直延續到清代,直到清乾隆年間,太平府下轄的佶倫、結安、都結、茗盈、寧明、憑祥,泗城府下轄的凌云、平樂以及慶遠府的東蘭,思恩府的百色以及鎮安府的向武州都是朝廷認定的水土惡劣之區。[6]849
明代廣西土司區煙瘴盛行,成為明朝經營廣西土司區的一大障礙。煙瘴的長期存在,使得明朝在官員選派、地方治理程度、衛所防御等多方面表現出與中原不一樣的特點,從而導致明朝在土司區的治理和經略上呈現一定的困難。
首先,面對的第一個難題便是官員派選。派駐官員是朝廷對地方實行管理的第一步,只有人員到位,才能傳達朝廷政令,有效開展工作。然而,廣西是中原士人眼中的蠻煙瘴雨之區,因此被派官員普遍存在畏瘴情緒,同時,官員因觸瘴而身亡的情形也頻頻發生。這類事例很多,廣西監察御史舒晟曾上奏說:“廣西地方病,故官員多因水土不服,瘴癘易侵,見任官員氣息奄奄,朝不及夕。”[7]181大臣孔鏞“歷仕三十余年,皆在邊陲”,結果“觸瘴成疾”。[2]4601又比如正德年間,胡堯元“以功擢升廣西參政,以征思恩”[8]261,結果觸冒煙瘴,卒于桂林。官員的不服水土,使得外來漢官在土司區任職常常憂心性命,畏瘴情緒嚴重,因瘴而不赴任,因瘴而亡的情況不少,使得廣西土司區外派官員流于形式,流官入職率相對較低。
其次,煙瘴的橫行使得廣西土司區地方治理程度薄弱,突出表現在明朝的地方官吏在日常事務,比如審案治獄上存在一些困難。史載:“廣西左右兩江,舊設土官衙門大小四十九處,蠻性無常,仇殺爭奪往往不絕。朝廷每命臣同巡按御史三司官理斷,緣諸處皆是瘴鄉,兼有蠱毒,三年之間遣官往彼,死者凡十七人,事竟未完,今同眾議,凡土官衙門,除軍務重事徑詣其處,其余爭論詞訟宜就所近衛所理之。左江太平、思明、龍州、崇善等處于太平千戶所,右江田州、鎮安、泗城、上林等處于奉議衛,思恩州于南寧衛,南丹、東蘭、那地三州于慶遠衛,各令土官及應問之人克期來集,以俟理斷,庶免瘴患,事亦易完。”[9]1936而明朝廷對此也深以為是,認為撫馭蠻夷當從簡略,如果事情艱難,亦當擇便。“議者既以為宜,其從之。”[9]1936由于煙瘴,原本設在地方佐貳的流官官府職能在一定程度上缺位,而一些官員畏瘴又寓居府城,不在任區履職,更是削弱了對地方的治理。比如廣西荔波縣的正官就因為所管地方有煙瘴,而且道路險阻,又無城郭,一直以來居住在郡城。此事被人劾奏,認為“僦居郡城,殊非設官之意,應責令縣官即入縣駐扎”[10]3-4。
第三,廣西土司區衛所遷移現象不時發生,官軍因瘴或逃或亡的現象較多,衛所的守御戍守之責削弱。明朝在平定廣西之后,建立了大量的衛所,駐軍屯戍。史載“明代廣西領府十一,州四十七,縣五十三,又羈縻長官司四,而衛所參列其中”[11]4791。據嘉靖《廣西通志》記載,明朝先后在廣西設立了11 個衛,21 個千戶所和許多巡檢司,[12]卷2其中一部分衛所設在土官周圍及其轄地范圍內。比如洪武二十八年(1395),“南丹土官莫金叛,帝命征南將軍楊文,龍州平后,移師討南丹、奉議等處。……大軍進征奉議,調參將劉真分道攻南丹,破之,執莫金并俘其眾。后遣寶慶衛指揮孫宗等,分兵擊巴蘭等寨,蠻僚俱,焚寨遁去,官兵追捕斬之,蠻地悉定。詔置南丹、奉議、慶遠三衛,以官軍守之。”[2]8208由此可見,朝廷設置南丹衛的目的還是在于防范該地土官叛亂。其他設置在土司區的衛所也一樣,洪武二十一年(1388),“廣西布政司言向武州叛蠻梗化。時都督楊文佩征南將軍印,討龍州、奉議等處,復奉命移師向武。文調右副將軍韓觀分兵進討都康、向武、富勞諸州縣,斬世鐵。以兵部尚書唐鐸言,置向武州守御千戶所。”[2]8267-8268顯然,向武守御千戶所的設立也是為了防范土官叛亂之用。然而因為煙瘴,使得衛所守御屯戍之職責大打折扣,兵員缺乏,難以久駐。突出表現在兩點:一是因瘴而遷衛所現象不時發生。明英宗時期,黃潤玉擢升廣西僉事,提督學政。就因“南丹衛處萬山中,戍卒冒瘴多死,為奏徙夷曠地。”[2]4386因此為朝廷采納,遷廣西南丹衛于賓州千戶所,奉議衛于平南縣,向武千戶所于守御貴縣中前千戶所。而理由正如安遠侯柳溥所奏:“廣西所屬南丹、奉議二衛,向武千戶所城池俱在煙瘴之地,氣候不正,官軍相繼死亡者不知其數,而存者百有二三,亦多疲病,不堪備御,乞遷南亢地方以免其患。”[5]4-5正因為煙瘴,官兵死亡,所以不得已需要遷離原處,以避瘴患,或者讓官兵在兩地輪流戍守。二是部分官兵水土不服,觸瘴身亡,以至損耗嚴重,兵員缺失。永樂初,“調湖廣、貴州軍征廣西蠻,遂留戍其地。……然水土不習,多至病死,間逃亡不赴者,法不能盡繩也。”[13]1050正統十四年(1449)八月,內管領旗軍潘新三等一百五十四名前往廣西,聽副總兵征蠻將軍都督武毅調撥郁林州等處哨守。景泰元年(1450)至景泰二年(1451)八月內,瘴疫傳染,陸續病故六十名,在逃二十名,只有七十四名回衛。[7]180在一年半的時間內,一半以上的士兵因為煙瘴或死亡或逃匿,使得衛所士兵的駐守變得艱難。英國公張輔等就曾向朝廷表明,“廣西官軍每因瘴癘死亡逃竄,比之國初十無二三。”[14]189由此可見官兵的傷亡情況。一方面是官兵因瘴而亡、而逃的大量損耗,另一方面是駐扎在衛所的官兵因為煙瘴而無法久駐的困境,使得廣西兵員缺乏,因此時常有將領向朝廷要求增員補充。比如明宣宗時,總兵官都督山云言:“廣西武宣守御千戶所城池低洼,瘴癘特甚,原伍官軍一千五百八十二人,今存四十七人,力難守備,乞以法司問發充軍罪囚益之。”[9]1692湖廣都察院右都御使李實也奏稱:“遞年輪班廣西征進官軍每年蒙撥哨守潯、梧等州,大藤等峽,為因感患山嵐瘴氣,死者一年每衛所一班不下百十余名,不免要軍撥補。”[7]180
正是由于煙瘴的存在,使得明代對于廣西土司區的經略呈現跟中原不一樣的特點。元明以來,中央王朝對于南方少數民族地區實行土司制度,任用少數民族首領管理地方,世長其土,世有其民。但一旦條件成熟,都希望改土歸流,納入中央直接管理范圍之內。有明一代,廣西土司區在改流與設土之間多次反復,朝堂內“設土派”與“改流派”論爭不已,“設土論”者論據之一便是土司地區的煙瘴問題。正因為煙瘴肆虐,使得明朝很難對于土司區建立直接有效的統治,派駐的官員畏瘴情緒嚴重,衛所守御職能削弱,地方的有效治理很難觸及土司腹地。這些都使得明朝對于廣西土司區的治理,在一定程度上只能倚靠土官,以土治土。
具體而言,表現在以下幾方面:
一是明中期以來不斷增設品秩小的土官,甚至將流官所管地方也改設土官進行管理。正統四年(1439),土官莫禎曾奏云:“本府所轄東蘭等三州,土官所治,歷年以來,地方寧靜;宜山等六縣,流官所治,溪峒諸蠻,不時出沒。原其所自,皆因流官能撫字附近良民,而溪峒諸蠻恃險為惡者,不能鈐制其出沒。每調軍剿補,各縣居民與諸蠻接納者,又先漏泄軍情,致賊潛遁。及聞招撫,詐為向順,仍肆劫掠,是以兵連禍接無寧歲。臣竊不忍良民受害,愿授臣本州土官知府。流官總理府事,而臣專備蠻賊,務擒捕殄絕積年為害者,其余則編伍造冊,使聽調用。據巖險者,拘集平地,使無所恃。擇有名望者立為頭目,加意撫恤,督勵生理。各村寨皆置社學,使漸風化。三五十里設一堡,使土兵守備,凡有寇亂,即率眾剿殺。如賊不除,地方不靖,乞究臣誑罔之罪。”[2]8209明英宗閱覽之后,極為贊賞,“即敕總兵官柳溥曰:以蠻攻蠻,古有成說。今莫禎所奏,意甚可嘉,彼果能效力,省我邊費,朝廷豈惜一官,爾其酌之。”[2]8209由于朝廷的贊許,明中期以來,陸續增置了不少土官。比如增置廣西潯州府桂平縣大宣鄉巡檢司、平南縣大同鄉巡檢司、秦川鄉巡檢司、南寧府武緣縣那馬寨巡檢司、鏌铘寨巡檢司、平樂府恭城縣白面寨巡檢司土官副巡檢各一員。這一地區因為地處大藤峽區域,瑤、苗、壯等少數民族較多,起義不斷,于是廣西總兵官鎮遠侯顧興祖就曾奏言:“廣西桂平、平南、恭城、武緣諸縣地近猺賊,出沒不時,各處流官巡檢多死瘴癘,若增置副巡檢,選土人相兼蒞事,庶幾可以鎮服。”[9]149-150希望以土治土,流土兼治。“韓襄翼移上隆知州于藤峽,置武靖州及五屯之設土吏目周沖等司,設副巡檢。王文成不欲廢田州,又置九巡司,令各以其俗自治,皆有深意。今異類所盤踞,至百數十里,全無名村相錯者,良自不少。誠立之君長,署為部落,使自為政,而守令于司土者,可以省郡縣鉗制之力,可以需征剿調發之令。其策似為更變。”[12]卷60
甚至在一些已經設置流官管理的地方,因境內族群眾多,煙瘴盛行,流官并不能很好地建立起統治,于是就有官吏上奏,建議在流官地方也改設土官來進行管理。如明英宗時期,廣西左布政使揭稽等奏:“所屬土官地方夷獠帖然安靖,惟流官地方內多猺、獞、狑、蠻數種,散居深山不入版圖,專事劫殺,雖有官軍哨守,嚴則暫時退伏,緩則輒出攻掠。況兼嵐瘴毒沴,戍卒染病死亡無算,軍民日漸消耗,蠻賊日加猖獗,究其所由,蓋無土官鈐束故也。乞遣在廷重臣一員來,同布、按二司堂上官遍歷取勘,因其地方擇其類所信服者,立為世襲土官,開設衙門,庶為長治久安之計。設有頑梗不服土官統理者,就調土兵剿捕,以夷攻夷,萬無不克,將見數年之后,盡為良民,軍民可以安業,總戎亦可以班師矣。”[5]6-7從上述言論可以看出,本著以夷制夷的目的,設置土官才是當時最好的選擇。
二是重用土官,倚重土兵。有明一代,廣西境內起義叛亂頻發,面對衛所官兵缺員嚴重,戰斗力較弱的情勢,明朝廷就對土兵格外倚重。早在明太宗時,就有臣下上奏:“臣往廣西撫諭桂林諸郡,蠻寇皆已歸化,竊謂此輩多是徭、僮,已嘗作亂未盡殲夷,穴處巖居,惟事剽掠,今雖革面,終然異心,如理定縣首賊韋香等先皆向化,今復為非,重勞官軍深入剿捕。臣思此賊別無技能,惟倚恃巖險,出沒不時,兵至則散匿溪洞,兵退時出劫鄉村。官軍皆非本處之人,不能深知動靜,且觸冒嵐瘴多至疾病,難以有功,惟彼土兵熟知道路,諳識賊情,若資其力可以收效。今后如遇竊發,則命土兵與官兵合勢擊,凡其有得就以與之,彼慕利爭先勇于用力,可以傾其巢穴絕其黨類,既免轉運供給之勞,又無損失軍伍之患。”[15]6-7看到土兵熟悉地形、氣候和賊情的優勢,建議動員土兵來輔助征討。而延續多年的大藤峽起義中,這一點表現更為突出,煙瘴成為官兵難以克服的一大障礙,也成為起義者賴以保存實力、長期作戰的一個工具,也正是如此,在制定策略時,就有大臣提出要發揮和動用土兵的優勢。比如洪武二十年(1387),潯州知府沈信言:“府境接連柳、象、梧、藤等州,山溪險峻,瑤賊出沒不常。近者廣西布政司參議楊敬恭為大亨、老鼠、羅碌山生瑤所殺,官軍討之,賊登巖攀樹,捷如猿狖,追襲不及。若久駐兵,則瘴癘時發,兵多疾疫,又難進取,兵退復出為患。臣以為桂平、平南二縣,舊附瑤民,皆便習弓弩,慣歷險阻。若選其少壯千余人,免其差徭,給以軍器衣裝,俾各團村寨置烽火,與官兵相為聲援,協同捕逐,可以殲之。”[16]2743-2744主張動員潯州府下已經歸順的瑤民組織團練,與官兵一同剿捕。正統二年(1437),總兵官山云奏:“左右兩江土官,所屬人多田少,其俍兵素勇,為賊所畏。若量撥田州土兵于近山屯種,分界耕守,斷賊出入,不過數年,賊必坐困。”[2]4483
三是優恤和厚待在煙瘴區做官的流官官員。一方面,對因瘴而亡的流官官吏,優恤其家屬。如湖廣給事中何海就曾上奏,“布政司、府、州、縣官到任之后,間有不服水土瘴癘而死,遺下家屬,道路遙遠,貧難無力不能還鄉,誠可憐憫,準律故官家屬有司應付腳力,給與行糧遞送還鄉。如蒙準行,則存歿感恩。”[15]1-2并被皇帝采納。另一方面,對于在煙瘴區任職的官員也給予一定的獎勵措施。明朝規定:“天下府、州、縣有鄰近邊夷,或地方瘴癘者,請于除選之際,隨宜斟酌”。在升遷方面,煙瘴區官吏與無煙瘴區官吏的升遷待遇不一樣。洪武十二年(1379)正月丁亥,儋州倉副使李德言:“天下有司,例滿九年,而兩廣瘴癘,乞減一,考從之。于是雖兩廣,非瘴厲者仍九年,汀、漳、郴、贛、龍南、安遠亦瘴癘,通敘。”[16]1973表明官員正常情況下均是九年考滿之期,但處于煙瘴區的官員則可視情況有所優免,減少一年,而廣西土司地方正是煙瘴區域,享受此優待。
明代,廣西是比較典型的煙瘴區域,在西部的左右江、紅水河流域煙瘴盛行,東部的大藤峽地區也有煙瘴分布,而這些地區都是少數民族分布比較集中的地方,自元代以來,這些地區相繼設立土司進行管轄,實行土司制度。明代承襲,個別地區還在改流與設土之間反復多次,而影響因子之一就是煙瘴。因為煙瘴的存在,使得明代派駐廣西的官吏大部分都存有畏瘴情緒,一些官吏甚至觸瘴身亡,明朝因此有了優恤瘴亡官吏家屬的人文之舉。因為煙瘴,明朝很難對土司地方建立直接有效的統治,只能以土治土,倚重土官。甚至在煙瘴嚴重區域,還將流官管理地方改由土官代為直轄。也由于煙瘴的盛行,使得廣西不少地方的府治、衛所需要遷移或者兩地輪流,造成地方治理效率的低下。也因為煙瘴,使得衛所官兵傷亡虛耗,戰斗力相對不強,在明代廣西此起彼伏的起義和反叛鎮壓中,官兵常常為煙瘴所阻,這種情勢也迫使朝廷在平叛中大量使用土兵,利用其優勢。由此可見,煙瘴與明代廣西土司地方有著密不可分的聯系,使得明朝中央在對該地的治理和經略問題上,不得不考慮此一因素,從而使得其統治呈現出與中原不一樣的特點,即因地制宜,以土治土。但同時為了避免土司勢力的過于強大從而威脅到中央的統治,明代在廣西土司的設置上,一般以中小土司為主,不斷地在一些地區推進改流,多封眾建,以削弱其勢力。而煙瘴在廣西地區一直存在,直到清朝乾隆年間,廣西西部一些地方仍是煙瘴重區,這在一定程度上也使得土司制度在廣西得以延續,即使在清雍正年間大規模改流之后,廣西仍有數十土司存在,一直持續到了民國十七年(1928)才全部完成改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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