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林芳

米酒

蟬鳴激越的時候，溪流

松弛下來，和緩，沉靜。和水底的石頭

一起沉入短暫的睡眠，水墨畫里傳來

悠遠的呼吸

我停止了勞作。靜坐，也走動

像一壇窖進艾澗的米酒

糧食的呼吸，擊穿石頭的水

陽光濃烈，陳年的麯把我的詩和血液

連同夏天一起發酵

他還在自己的紙絹上

醉得一塌糊涂

怎么都不能醒來的蔥郁，一抹隱約的紅霞

是從我的臉上飛過去的

艾澗的盅沿上燃起火焰

把盞之后，我還在澗底

還原為一罐清水

我要在艾澗建一座廟宇

有翹角，有飛檐，有峭壁可憑依

三兩支桃花橫斜，一團亂云飛渡

青石，灰瓦，穹廬捧起小小的廟宇

神賜的鐘聲莊嚴，肅穆，響徹空谷……

一個人閉目，合掌，禱告上蒼。一個人

點燃香火，敬天，敬地，敬山神

讓溪水回到艾澗，讓草木葳蕤，水有水脈

山有山根，讓山巒蒼茫，奔騰

神靈紛紛歸位

我也邁過柴門，一道低低的門檻

山路上哭泣的老婆婆

尋回她的小孫子，讓她的老寒腿

重新健步如飛

高出人間的臺階，通向低于人間的祈愿

萬物現身，一座廢棄的神像

一塊河水里的墊腳石，

已面目模糊，我要把它請回廟里

我不知道它是誰

我只知道我是待罪的那個人

春天，春天

春天多么像我，呼吸舒暢

動作笨拙，腳步遲緩

心里鼓涌著光，臉上端著，轉過身去

任蕊上淚花流轉，眼瞼漫過輕霧

睫毛像密密麻麻的流蘇

只將頭勾得更低

杏花謝了，桃花開了，然后是海棠

蜜蜂的粉撲沾著胭脂

將臉頰一層層涂深

嫩芽苞，綠絲絳，遠山叢生橄欖枝

卻不肯輕易挪動腳步

這么多年，她修煉得越發矜持

南風一遍遍在催了

風言風語，楊花和柳絮虛擬的愛情

漫天飛舞。打開塵世鬧哄哄的劇場

沸騰的時候，春已老去

像一劑湯藥

小火，慢煎。藥性發作時

已是美人遲暮。一層層抖落掉花瓣，粉飾

聚在舌尖上的蜜，窖在根莖上的毒

之前，要彌散開內心的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