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一輩子

張蓉

女人一輩子

張蓉

女人命苦，剛落地就沒了娘，在她模糊的記憶里，只有爹常常把她扛在肩頭，哼著小曲兒帶她上街，領她買糖吃。然而，當她還不到五歲時，爹也撒手西去。雖然姨娘給了她一個家，但她知道，自己是一個孤兒，一個沒爹沒娘的孩子。

在姨娘家，因為她是老大，所以理所應當的承擔起了照顧弟弟妹妹的任務；因為她是老大，所以失去了上學的機會；因為她是老大，所以挨了最多的打罵……姨娘的親生孩子有八個，在那個貧窮的年代，整個村子就只有姨娘一家在拼命供八個孩子上學。每天看著弟弟妹妹們背著書包笑呵呵的進學堂，她卻只能在地里給豬割草，背著家里沒有長大的孩子站在學堂門口含著眼淚向里張望。姨娘脾氣不好，對自己的親生孩子都是非打即罵，更不用說對她了。女人常說，她是被姨娘打大的，罵大的，是流著眼淚長大的。

十三歲那年，一頂花轎接走了披著嫁衣的她，還沒來得及告別童年的女人，已經走進了生活的另一段歷史。所幸的是公公婆婆都對她很好，丈夫是家里的獨生子，當時還在外地求學，全然一個溫文爾雅的書生。公公婆婆將家里的一切治理的井井有條，什么也不需要女人操心，她總算可以歇一歇了。受了太多苦的女人不敢奢望命運給予她多少幸福，她只希望日子能一直這樣平平淡淡的過下去就行了。然而，生活卻再一次打擊了她，當她生下自己的大兒子沒多久，年僅四十多歲的婆婆因病去世了，家里的重擔一下子落到了她和丈夫身上，那時候，他們都還不到二十歲！

那是一個貧窮又不平靜的年代，抗日戰爭、解放戰爭，中國近代的兩大戰爭全讓女人遇上了，她逃完了日本人又逃國民黨，在擔驚受怕的日子里生下了自己另外三個兒子，兩個女兒。終于熬到了戰爭結束，她可以松口氣了，可是貧窮卻沒有隨著戰爭的結束而終止，怎樣才能養活全家老老少少九口人成了最大的問題。丈夫求學回來后當上了村里的會計，而女人就只能把自己所有的力氣都用在田地里。那時候農業社實行公分制，為了能多掙公分，女人拼了命的在地里干活兒，回來還要給全家九口人做飯。她白天忙地里活兒，晚上做針線活兒，納鞋底兒，織布，做鞋子，做衣服……一家老少春夏秋冬所有穿的戴的都是她一個人的活兒。女人沒有好好睡過一夜的覺，常常是干的累得不行剛睡下就聽到了雞叫，又匆匆起來燒火做飯，干一天的活兒。女人讓每一個孩子都進學校讀書，即使在家里最困難的時候她也沒讓任何一個孩子輟學，從小就眼巴巴看著別人上學的她不想讓孩子們跟自己一樣沒文化，女人常說：“自己下點苦沒關系，一定要讓孩子們讀書，不能讓他們將來再下自己這樣的苦啊！”女人三十多歲的時候因為勞累過度得了場大病，險些送了命，在床上躺了半年才又站了起來。鄉親們勸她不要再下那么大的苦干活兒了，她卻說：“六個兒女要娶要嫁，老老少少九張嘴要吃飯，累我一個沒關系，可不能毀了全家啊！”她還是像以前一樣拼命的干活兒，拼命的讓全家人吃飽飯，拼命的讓兒女們讀好書。在那個缺吃又缺喝的年代里，她讓家里沒有斷過糧，她給四個兒子都蓋了房子，娶了媳婦兒，她讓兩個女兒都風風光光的出了嫁。她脾氣不好卻從沒和丈夫吵過架，從沒對公公大聲說過一句話，直到老人八十多歲離開這個世界，她在姨娘的打罵中長大，卻從沒說過姨娘一句不對的話，她常告訴兒女的，是姨娘給了她一個家，教育她好好做人，養過她，直到她出了嫁。

女人一輩子沒有見過自己的娘，沒有叫過娘，卻給六個兒女當了一輩子娘；女人一輩子沒有上過學，沒有讀過書，卻一輩子都在努力供兒女們上學讀書；女人苦了一輩子，卻沒有讓家人吃過一點苦；女人累了一輩子，卻到老也不愿拖累兒女們……如今的女人，已經是兒孫滿堂的八十多歲的老人了，歲月讓她再也不能像當年那樣精干那樣能干了，老伴兒去世快二十年了，兒子們讓她跟著他們一起生活，她說什么也不肯，固執的一個人守著老院子，一個人默默的生活，她說自己離不開那個老院子，因為那里有她的一輩子。我常常看見她一個人坐在門前的大槐樹下，眼睛望著村頭，路在那里通向遠方。我想，也許她在等著從遠方回來的兒女們，也許在想著十三歲被花轎抬進村子時的模樣，也許在回憶這一輩子走過的路，也許，也許什么也沒有，只是在靜靜地聽著風吹槐樹的聲音，吹下一朵朵槐花，落在她的白發上，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

是的，女人只是一個平平凡凡的中國農村婦女，她走過的路，也是那個年代里很多女人都曾走過的，她沒有大紅大紫，大悲大喜，大起大落的人生，然而，她卻用一輩子的時間證明了中國女人的偉大以及她們身上所具備的勇敢、賢惠和堅強，她這一輩子，就如一條涓涓流淌的小溪，雖然平凡，卻讓我們慢慢的懂得了好多，好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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