駕駛著大地的船[組詩]

王太文

太陽，像一尾金魚

這些日子，我住在群山的盆地

每天看太陽，看它把黑夜照亮

它敲叩我的窗欞

不在意我是否回應

它很快去往純藍的天空

到達寧靜的穹頂

為了照見更遼闊的大地

同時，它把滿溢的光芒投向宇宙

黃昏時

它回到西山

是散步的人回到家園

一只船遠航之后回到海岸

這幾天中午，從南方天空看不見它

云朵把它圍困，纏繞

像一尾金魚，在水草中遮沒了身子

山坡上的花草和我開始想念它

由她瘋狂地哭、吻和搖撼

散步中，米粒一樣的水滴

落在我嘴唇上，又一粒

滑過我的鼻尖，原來是雨

芳香與溫存，觸上我

是云朵的白花瓣上，滾落的露珠

無數朵白花瓣負重，變暗，傾斜

馬上，雨的海，傾潑

街上，除我，空無一人

那一片云朵是我的戀人

她終于找見了我

這天外來客

她的思念淹沒了我

我的頭發、眼睛、嘴唇、衣袖在流淚

聽由

她瘋狂地哭、吻和搖撼

筆尖只帶上我，帶不上母親

筆尖，是我的心逃離自己

走到我的手指邊緣

遇見白紙

在紙上說話

說給上帝、藍天、未知的人和遠方

它帶著塵世的罪名

一片紙

比夜更遼闊、寧靜

在一片紙里，我的心登上山峰

它找不到別的星體著落

找不到戀人

筆尖只帶上我，帶不上母親

我的心

漫游在宇宙無限的虛空里

把母親留在村莊

她坐在村口，想念我，望著天空

駕駛著大地的船

子夜，我醒著，站在三十三層露臺如一名舵手

獨自駕駛著大地的船

要把熟睡的人間，帶向哪兒

星星和月亮是礁石

暗淡的宇宙間

只有一張白紙在發光

召喚發光的文字

發光的文字

是誰心中養育的羊群

白鴿

云朵

漫天的雪花

一張白紙，等待發光的文字

空白又明亮

是熟睡的大船，迷失的燈塔

它在大地上踮起腳尖

我的心充滿繁密的事物

剛卸下一些事物

轉眼，又被另一些事物盛滿

一棵樹，懷著更多的思想和愛

沉默地，戀著大地的四季和天空

一棵樹避開所有事物

變靜，變空

它在大地上踮起腳尖

那個跑出人間的姑娘，靠著它

它對她愛莫能助

無法解開她與人間事物的

纏繞，深陷，驚嚇

無法安撫她的低頭痛哭

只為陽光和我看見

三月。山谷里，山坡上

杏樹、桃樹、李樹，先后

打開膚色和體香

她們不怕

從停在山腰的汽車里下來的

三三兩兩的游人、攝影師

看見她們

她們只怕

人間最孤獨的我，跑出來

穿過六十公里的灰塵

看見她們

找見她們

她們嬌羞、喜悅

不喜歡蜜蜂

只喜歡我的來訪

她們向天空和群山，打開自己

只為陽光和我看見

在峰巔之上，異樣地沉默

峰巔的一棵樹，只有停下腳步

大地探險的部分，進入天空

大地孤寂高遠的極限

大地鋒利的向往

讓天空感到疼痛和驚奇

大地超人性的部分

在表達超常的愛、欲念和渴望

在天空邊緣

在離太陽最近的地方

在峰巔之上，它異樣地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