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滴（組詩）

鐵萬鋼

在城市的馬路上

在城市的馬路上，我經(jīng)常看見乞討的女人

她們總是跪在地上，伸著手，磕著頭

向行人要塊塊錢。地上躺著她的孩子

孩子一直在睡覺，一直不愿醒來

像吃了安眠藥，像死了一樣

孩子仰面的方向是一幢高層樓

樓上的孩子在舒緩的搖籃曲中不肯入睡

偶而用如刺的哭聲扎一下人間

收麥人

未來是一望無際的金黃。昨天和今天

我們一直踩著麥茬，一鐮一鐮地向前

身后的麥捆是人生的一些時間段留下的影像

麥秸和麥穗組成了我們的肌理

一群麻雀撲啦啦落在我的三十歲上

四十八歲的我正在擦汗，不屑回頭

修煉

塔林旁邊的松林和塔林一樣寧靜

風(fēng)吹過塔林，也吹過松林

雪洗濯松林，也洗濯塔林。夜晚

塔林和松林在修煉同一種顏色

挑木棒

積攢的冰棍棒是快樂的信物

我的童年流行一種名叫挑木棒的游戲

它的魅力在于雖輸盡木棒，去能贏得無盡的快樂

每當(dāng)我輕輕松手，散落在地上

一根壓一根的木棒像一具生活的骨架

捏在手里的一根則像一把鑰匙

像拆解生命的一根骨頭

當(dāng)我小心翼翼挑到最后

木棒的組合僅剩下一個難拆的“人”字時

我不禁感慨：兩木互撐，便是絕頂！

耙子

不知道它的設(shè)計者是不是農(nóng)人

這耙子怎么看，都像個大麥穗

鐵的麥芒齊刷刷打彎，一觸碰土地

親近的欲望，如同那抓進肉里的深愛

存在的形式

那些夜空中的繁星，那些舍利子

經(jīng)常被燈火一詞所替代

嵩山的鐘聲響了，星星點點的閃爍

又被清晨的鳥鳴所置換

太空步

雨像一支支箭，閃電更快

眨眼間，就會走出人生的雨季

唯獨雪花邁著太空步遲遲走不到春天

滿天的星星也像蒲公英一樣在飄移

只是很慢，它們的太空步幾乎凝固在夜色中

每逢春節(jié)，天國的人會邁著太空步回家

雪花早已抵達，星辰早已返回

黎明，我仍聽不見父親的跫音

生命之水

你打扮成雪，先做美麗女人，后做慈愛的母親

我們用額頭在大地的最高處迎迓你

草木的根是你的管弦樂隊

灑滿人間的月光，猶如你清亮的歌聲

柳宗元

從河?xùn)|到河西，從柳州到永州

除了你的詩文，其它統(tǒng)統(tǒng)被貶值

在永州，我夢見你身穿蓑衣

頭戴斗笠，把天隔開，獨享寂靜與孤單

那一刻，大雪封蓋了你的仕途

而你的詩句開始紛飛

落向千山，落向萬水

水滴

我斷定

一塊石頭上的凹坑是水滴留下的腳印

當(dāng)水滴唱著蝸牛的歌，繼續(xù)起程

誰的汗水在秋風(fēng)中更加堅定地敲一扇石門？

穿過時間的巖層，穿過石頭的一場夢

修成正果的水滴如補綴鞋底的一枚鋼針

終究會從石頭中引出一根閃光的索繩

手套

從一身油黑

到通體潔白

從破舊到嶄新

在回退的路上

一雙線手套

丟失了勞動的汗水

夜行——看胎兒的照片有感

住在一個狹小的飛行艙里

我向我的來世進發(fā)

那是一段漫長的夜行

母親用心跳制造著閃爍的星空

十個月的里程啊

一條送別的臍帶

盡管我調(diào)轉(zhuǎn)了身子離開

但我永遠飛不出母愛的宇宙

火車

風(fēng)雨畫出經(jīng)緯線

歲月的版圖上

誰在填充汽笛和日光？

夜的集裝箱里

裝著異地的云彩

裝著運往故鄉(xiāng)的月光

飛奔的車輪

與月牙狀的閘瓦

一路打磨出夢的星光

新綠

我深信枯木可以逢春

黑夜是旭日厚實的果殼，我深信

堅冰中包裹著一顆滾燙的心

三尺嚴雪可以修行成一面湖水

守護者的身影是一棵發(fā)芽的菩提

致艾青

端午節(jié)，人們懷念屈原時

我也會捧一束艾草回家，莫名地

朗讀學(xué)生時代手抄版的《我愛這土地》

假如我是一只鳥，我也要嘶啞地歌唱

春風(fēng)吹來，我寫下綠色的詩行

相信你會認領(lǐng)那些吸附著泥土的芬芳

在詩眼里熠熠閃爍著的晶瑩的露珠

拐點

從烏云到白雪，風(fēng)拐向冬至

從煤炭黑到鴨蹼黃，風(fēng)又從大寒拐向立春

季節(jié)的拐點更像婚嫻

或讓屋檐掛雨，或讓幸福開花

或讓歲月沸騰，或讓感情結(jié)冰

落向大地的雨點無一不是拐點

它們到處橫流，尋找江河

然后再拐進大海，讓生命蔚藍

有一種生長，以拐點為節(jié)拍

看似筆直，卻總有側(cè)出的竹枝

每一個拐點都屬于人生這幅骨架

珊托·瑪里的漁船

桅桿依照海岸的旨意

指向浩淼遠處，抑或彼岸

彼岸的織網(wǎng)者會說

來，以休閑的態(tài)度

卸下帆，都來靠岸

兩柄動物一樣

盡量擺脫生存意義上的

過分依靠或?qū)Ｒ?/p>

捕魚和賣魚網(wǎng)都可以謀生

候車室

雨點，雨點，雨點

紛紛擁擠在一片云里

候車的雨點，有的要去千島湖

有的要去百花洲，有的會抵達枝頭小站

有的會轉(zhuǎn)乘北風(fēng)，踏上雪花的旅程

云端閃過一道亮光

一列動車已駛進站臺

一片云開始放行

雨點，雨點，雨點

紛紛濕漉漉地離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