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雅楠的詩

嚴雅楠

澆花記

1

增加了陽光的重量

夜幕里的花朵

一個個伸長脖子

用同種表情

張望主人歸來

打亂水瓶的座次

陽光的體溫從瓶口跳出

水從邊緣游向中央

又從中央游向邊緣

很快有些不幸者瞬間墜崖

喝了滿滿兩升

護城河已然形成

在狹小的陽臺

手提著空瓶子

享受悠揚的蛙鳴

忽然感到

鋼筋水泥和大自然間

真實的心靈感應

2

干渴收攏花瓣

圓潤使勁壓彎直挺

水從裂縫長驅直入

似是大禹或王進喜

水泡開始奏樂

蛙聲瀑布聲雨聲漫步其間

它越大聲我越沉默

我們彼此聆聽交流

水和花都會及時應答

欣喜自內心緩緩溢出

近視

大三時目光蕩漾在

臺燈下黑藍墨水閱兵的隊伍間

終于被沒收了大部分問候欣賞

留戀與疑惑的權限

唯有借助鏡片

才能看清模糊覆蓋的世界

有時常想這何嘗不是一件美事

因為這固執而堅定的模模糊糊

從此，也讓我有了選擇的權限

雨夾雪

雨代表雪的哭聲

雪濃縮雨的言論

通透的傾斜或筆直

鮮明的粗細與高低

讓清明節的夜晚

寫滿了故事，夜空緋紅

每隔一會兒

我都會開窗觀望

一串滴答不停的聲音

一列潔白如紗的外形

爭吵抑或默契

并未持續多久

寒冷的預言閃電般擊中了大地

濕漉漉的床單在風中紋絲不動

無題

因為三月，因為春天

它收起了花瓣

花苞柔柔皺皺

和窗外隱約的一星半點兒的

色彩相比

畢竟仍舊真切而溫暖

為了春天，為了三月

它退到了芬芳的門外

令我疑惑的目光

去捕捉探春羞怯的齒容

啟示·斷句

1

水在鍋里歡騰

催促雞蛋快熟的

虔誠，令人肅然起敬

2

鮮花開在高處的枝頭

水在花根擁抱泥土

一次次完成了潮濕的綻盛

3

那些無形的石頭

壓彎我們的腰

而我們卻不能喊叫

4

蒼老的人就像個容器

里面裝著累了的時間

銹了的生活

外面粘著沉默的詩句

飽滿的幸福

5

欲望將我們拉直

讓我們挺起腰桿

生活啊，撇開死亡的目光

不斷畫出問號

難以抗拒難以復制的

彎曲，從午后的走廊失蹤

頻頻尋找拐杖

6

挺立遇上佝僂

一個說著堅持

一個留下柔韌

7

燈在燈的世界

不僅僅是光亮，溫暖

詩意，還是一種成就

一種不容置否無法替代的身份

8

因為美麗的誓言

春天停止了走動

它立在分手的站臺

苦苦凝望雪花堅守的世界

寒冷靠近新綠和柔弱的花苞

默默地，眼淚就下來了

春天想著冬天愁眉不展

冬天追著春天細語纏綿

它們的秘密正在被我看穿

美其名曰：倒春寒

9

走走停停的春天

忽略人間的感受

總感覺一路上

少了點什么

10

桃花炊煙

燕群溪流

寫下幾個詞語

春天就開始復活

穿上這生動的外衣

去迎接海子的臣民

11

任何事物都有生命

它們遵循法則

相戀相愛，擁有婚姻

任何事物都有亡靈

它們成熟腐朽

善始善終，毫不馬虎

任何事物都有子孫

它們孕育繁衍

是己是人，異常分明

它們微小而龐大的世界

一生都關乎人類的命運

12

天空浮現日全食月全食

鷹的飛翔戰機的轟鳴

慢跑的流星失足的隕石

閃電的發言雨的暴躁

還有侏羅紀的草甸

大唐的新月民國的劇院

嫦娥遺落的飾物

但丁夢里的姑娘

天空疊加起來

分不清誰新誰舊

天空仍舊空著

瞪著藍色的雙眸

質問灰暗的大地

天空看著人類

換了一撥又一撥

焦急的心情無人知曉

它只想釋放自我

用寬闊和遼遠

承載永恒的家國

天空

1

看喜怒哀樂生老病死

有時落下雨有時落下雪

替李清照搬運黃花

2

看大唐民國

看歐亞北非

練就一番浩瀚

飽食黑煙吞吐藍天

3

讓太陽月亮星星開誠布公各抒己見

這毫無邊際的懷抱

雪，雪

1

億萬個羽嬰

要尋覓人間

最厚的溫床

2

在急促的夜間

先亮明身份

一支精壯的隊伍

時刻等待檢閱

3

天空撒下了

無數根銀繩

大地彎腰時

風的細指尖

吻了樹的唇

4

近處是靈動

遠方是蒼茫

中間移動著幾把傘

一串串腳印泄露了

土豪和民工家的方向

5

在時光的門口

飄落和抵達

無聲地在我眼皮底下

開啟了擁擠的戰役

黑努力地加深了一層

白趁機壓倒了黑的身體

6

冬哥哥

送給地妹妹的嫁衣

邀請鳥兄弟們

縫制幸福的紐扣

7

葉子被風看見

溫度被蜘蛛看見

冷峭被冰看見

大雪被相機看見

詩被月牙看見

憂傷被土墻看見

真相被先知看見

季節被筆看見

看見被心的眼睛看見

8

銀白的騎士在下沉

而為何我的血液

卻一直在上升

9

黑夜的眼睛

藏在雪群里反光

天地的幕布

掛著幾顆驚心動魄

10

總有些音樂的魂

躲進潔白的宮殿

等待孩童來奏響

巨大的暗黑裹緊了衣服

無邊的銀白袒胸又露乳

夜在雪中酣睡

雪在夜里失眠

12

嘈雜被覆蓋

欣喜被釋放

只剩下安靜的雪原

量詞喚醒了形容詞

13

酥軟的摩擦

仰望燈火通明

素潔之手

繪制

北國的地圖

14

你的兄弟越來越多

世界已被完全占領

孤獨的烏鴉和麻雀

默默地挽救著深秋

它們無暇吃喝戀愛

它們懶得通風報信

它們忘了雪夜歸家

它們靜靜成為畫卷

15

一片片一層層一堆堆

多一些再多一些

去年的雪

前年的雪

十年前的雪

二十八年前的雪

漸漸堵滿了心靈的暗道

浮躁蹲在石頭上叫囂

往事像鈍刀在切割腐肉

我注目飛翔的軌跡

深怕它們在一瞬間

擦傷淚滴

若有所思

昨晚做家務時

翻出了干裂散落的鐵銹

群居的浮塵氧化的三合板

過期的膏藥初中的試卷

緊貼墻壁的毛發

扭曲并已損壞的水管

一把緘默的吉他幾雙沾著顛簸的鞋

忙碌中

有什么在神經末梢動了幾下

立刻，身體上出現了許多破洞

零件丟失損壞某個器官還不時漏水

那么真實而又莫名其妙

無處藏身的汗珠唯將這空間打濕

某種依附電流般擊穿不屑

我想如果以后膽敢怠慢它們

那也許我將找不到修補的源頭

一首無法完成的詩

幾千個重疊的白天與黑夜

碾過被反復剃光的胡須

很快登上了峰頂

豐富的去年相隔空白的新年

習慣于平淡噪雜撕裂療傷

某個無聲的暗示

讓我愛撫浸泡疼痛的漢字

身處中心還是徘徊邊緣

這龐雜細微簡潔深刻

被疑惑久久捆綁

無題

想在洗手間不開燈

擰開水龍頭洗手洗臉

大鏡子剛好能浮起半身輪廓

從具體的陰影里抽出笑、思考、疲憊的步行、

切割包裝成作業指示單的兩份三個半小時

卸下并不熟悉的身份、禮節性的招呼和寒暄

卸下無姓無名的矜持

忽小忽大的標簽，憋了一個日升月起的懶腰

那就怎么習慣就怎么呷茶葉

怎么舒服就怎么待雙腳

此刻，我和這些物具似乎心有靈犀不約而同

在一本書和一把轉椅的懷抱

老老實實地低頭彎腰

甘愿眼睛里的奔跑和清澈抽搐并掐著全身

不經意間和另一個自己

在逐漸溫暖的黑夜里

迎接難以察覺的回歸

路過幸福

母親節的小紅包

兒子兩個月的伙食費

理發店里切土豆的聲音

普通話和青海方言間

灰頭土臉的婚姻

靜靜坐在丁香樹下

世俗正一直把我帶向未知的遠方

生活片段

父親的轉身和彎腰

在收割后的冰涼里沉默

以及延伸笑臉的元素

呼啦啦醉于秋天的叢林

不聲不息。突忽握緊流逝

照亮詩行，北風的肝膽和血

壓斷柳樹的腰肢

十二月的體溫隔絕與自然的交流

追趕支離破碎.讓淚凝固

躲進內心找尋自己

歡樂、憂傷交織的日夜冥然離去

繼續慫恿赤腳的沸騰

頂著一萬串珍珠幼時的夢

飛舞。我的淹沒無法喚醒生命

迷嵐擦亮整個疲憊的夜

被黑烏鴉濃縮陰暗

它站在窗臺沉思，并且憂郁

排除塞住喉嚨的河

在更藍的天際洶涌

暴風雨來臨之前我們

反復檢測麻木中的省略

盡量使青春完美。—滴淚像跋涉珠峰的人—樣

洞穿披風行走的曠野

總結黃昏前的心碎

世界以兄弟的借口散播悲哀

提煉糧食里的汗味兒

而我靜謐地成為墓碑

等待世俗澆灌孩子長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