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福霞
她是他妹,他是她哥。他比她矮一個頭,竟是哥哥。她常常拿身高來取笑哥哥,可是哥哥從未抱怨過她,每次留給她的總是那一抹淺淺的微笑。
門前的老楊樹已經佇立了十七年,它飽經滄桑十七年,樹上的葉子也已經隨著生命輪回,轉換了十七個春秋,老楊樹見證著他們兄妹的喜怒哀樂,悲歡離合。
哥哥是她的守護神,百般呵護著她。從小到大,哥哥從來沒讓她受過委屈,受過傷害。在她童年的記憶里,全都是哥哥瘦小的背影;悄悄塞給她一根棒棒糖,默默地看著她伸出舌尖輕輕地舔著,一臉高興;為了成全她突然冒出的奇怪念頭,哥哥放下正在寫的作業帶她去摸魚;為了讓與人爭論的她取勝,哥哥拼命與對方理論。
那是一個秋天,她如愿進入了渴望已久的重點高中,而哥哥卻離開了他熱愛的學堂……她知道,家庭收入拮據,不能同時供兩個高中生上學,她和哥哥只能有一個繼續上學,哥哥把這唯一的機會讓給了她,自己卻報名當了兵。
那天送哥哥去車站,她淚流滿面,覺得對不住哥哥。而哥哥卻不以為然,一個勁地逗她笑,極力討好她,好像犯錯的是他一樣。痛在心里無法釋懷,她深知是自己斷送了哥哥上學的前程,毀了哥哥渴求知識的夢。她的內心充滿了犯罪感,哥哥卻樂呵呵地囑咐她一定要好好學習,為家里爭光,囑咐她要做個好人。她不停地點著頭,痛卻在心中涌動。
望著哥哥漸行漸遠的背影,她默默祈禱,愿哥哥一切安好。
哥哥走后沒多久,院子里的那株九月菊悄無聲息地凋謝了。她捧起那些沾滿泥土的花瓣,浮想聯篇,這株九月菊是哥哥和她親手種下的,如今哥哥走了,花兒也凋謝了。隱隱的不安悄悄漫上了心頭……
肆無忌憚的秋風一陣陣吞噬著她的記憶,腦海中僅存的回憶都被秋風無情地吹散了。
挑燈夜戰苦苦奮斗三年,她終于考上了省內一所大學,收到錄取通知書的那天,她激動地按下了那串早已倒背如流的電話號碼,她想把這個喜訊第一時間告訴哥哥,然而電話那邊卻是死一般的寂靜。她愣了,哥哥從來不會不接她的電話,這次是怎么了?
就在那天黃昏里,一輛黑色吉普車停在了她家門口,車上下來三個身穿軍裝的人,中間那個人手中捧著哥哥的黑白照片,好大好大的一張。頓時,她覺得眼前一黑便失去了知覺,倒下去的一剎那,她聽見那個叔叔說:“他是好樣的,他是我們軍人的榜樣和驕傲……”
她不相信,不相信,任由她欺負的哥哥變成了一盒骨灰,望著那小小的黑匣子,她撕心裂肺地叫著哥哥,可是,她熟悉的小山村再也無人能把哥哥還給她……
哥哥的遺物中有一本泛黃的日記本,翻開那一張張寫滿愛意的日記,她的心再次揪的疼痛,那一行行熟悉的字跡把她帶回了那段甜蜜的時光。在那個小山村里,有哥哥的陪伴她就是公主。她捂著滴血的心一頁一頁翻看著哥哥的軍旅日記。
那本泛黃的日記本承載著哥哥的期盼和希望,好多頁上都寫道:“玉兒,加油。替哥哥完成我不能完成的學業,回去之后你就是我的老師,你要教我學會那些知識。還要教更多孩子學會那些知識。”
哥哥對她的期望太高了,她覺得繼續消沉下去,對不起哥哥的在天之靈,所以她收拾行囊,準備去完成她的使命。
大學,是一個神圣的天堂。在這里,她看到了繁華,還有那繁華背后的凄涼。許多許多走進大學校園之前的事情,都值得她細細回味,然后認真收藏起來。兜兜轉轉中,她的大學生活拉開了帷幕。
“聽說學校要對全校師生進行體檢?”
“可不是嘛!說什么這是對師生的身體狀況負責,可高考之前不是剛作完體檢嗎……”
“哎呦,就是,就是。”女生們唧唧喳喳地議論著。
果不其然,第二天,學校就組織學生們到醫院進行體檢。排了一上午的隊,腿都站酸了,才輪到她。身高體重什么都測量之后,她顫巍巍地來到了檢驗科。她生平最怕見血,每次看到那艷得逼眼的鮮血,就會渾身發抖。采集完血液后,一位年輕的醫生阿姨笑呵呵地告訴她:“小姑娘,你的血型是0型,血庫中最缺的就是0型血,如果身體狀況良好,你可以考慮獻血呀,為醫療事業做貢獻嘛!”望著這個醫生阿姨的臉,她連連點頭。突然,她略有所思地說:“醫生,不對吧!戶口本上我父親是AB型,母親是A型,哥哥是AB型,我怎么成了0型呢?”
年輕的醫生阿姨奇怪地問:“是嗎?怎么會……我們的化驗是不會有錯的。”醫生阿姨j搖搖頭,接著說:“根據醫學理論,如果父母的血型是A、AB、子女的血型可能是A、B、AB但最不可能的就是0型,你卻是0型。你哥哥是AB型,你是0型,你們兩個怎么會是兄妹呢?……”
體檢回來后,她不知所措。她感覺好累,但卻不知道累些什么,仿佛心中有塊巨大的石頭,壓得她喘不過氣來……
國慶假期,她火急火燎地趕回了家。望著母親刻滿滄桑的臉,她哽噎住了,問還是不問?最后還是母親發現了端倪:“玉兒,你是不是有事呀!”看著母親,她堅定了想法,一語道破了隱藏多年的秘密:“媽,我是不是您的親生女兒?”母親驚愕地望著她,癱坐在凳子上,自言自語道:“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有這么一天的……”
原來,她是哥哥從雪地里撿來的。二十年前,哥哥出去玩,一整天不回來,臨近夜晚,哥哥才踉踉蹌蹌回來,懷中還抱著一個嬰孩。看著包裹中粉嘟嘟的小女孩,他們一家再也沒勇氣第二次拋棄她,所以選擇將她留下。
再后來就有了她童年里美好的一切,盡是哥哥的百般呵護。
她仰天長哭,那個憨厚、老實、從來不罵她、不打她、任由她欺負的哥哥,真的不是她的親哥哥,是哥哥把自己從大雪中救回來,是哥哥呵護自己長大成人,是哥哥,放棄上學的機會,讓自己有機會走進大學校門。真相大白了。但她再也無法報答哥哥。
心中有過一個疼她、愛她的哥哥,她變得成熟了。在大學里,她拼命學習各門功課,想更多在豐富自己的知識;她努力參加各類校園活動,想鍛煉和提高自己各方面的能力;她每天都要寫日記,日記寫給天人之隔的哥哥,也寫給遠在山村里的父母親,她要為更多的人而活著。
大學生涯快結束時,學校教務處貼出通知,號召學生們自愿報名參加農村支教活動。通知中羅列出的支教地點在全省的偏僻鄉村,她的家鄉也在名單之中。
又是一年秋天,家鄉的九月菊開的很惹眼。在這美麗的季節里,她成了一名支教老師回到了家鄉。她在熟悉的小學教室里帶孩子們朗讀課文,在曾留下自己兒時身影的操場上帶孩子們做游戲,在家鄉金色的山林里她帶領孩子們采風畫畫……
家鄉的一切對她來說都是那么親切,學校里、田野邊、村莊里、小河邊……處處都有哥哥的影子。每到一個地方,每看到一個熟悉的場景,她就會想到哥哥,就會黯然落淚。
三個月的支教生活很快就結束了。和同學們一起收拾行李,準備回大學辦理畢業手續的那個夜晚,她決定辦完手續馬上就回來。為了哥哥的遺愿,為了生她養她的父母,她要留在家鄉的這所小學校繼續教學。
又一個秋天,九月菊開得更旺了,一朵朵像滿含笑容的哥哥。望望山頭的云朵兒,望望映著藍天白云的小河水,她輕聲地說:“哥哥,你還好嗎?我做到了,你看到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