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北籍工人與五卅運動

□張玲

（編輯 易化）

1925年五卅運動中，上海日商紗廠蘇北籍工人敢打敢沖，成為中共黨、團、工會的倚重力量，涌現出顧正紅、戴器吉、姜維新等工人骨干。五卅愛國運動的興起是中國共產黨精心組織，蘇北籍工人不怕犧牲，青年學生得力聲援，以及商界人士積極援助等多方協作的結果，其中，蘇北籍工人功不可沒。

一、反帝愛國的五卅運動

二月罷工后（“二月罷工”情況參見本刊2015年第二期“歷史研究”欄），中國共產黨領導的工會組織在工人中的威信大大提高。工會數量和會員人數都在短期內迅猛增加，鄧中夏說：“黨在上海有了一個前所未有的工會組織?！边@引起了日本資本家的仇視和恐慌。在二月罷工談判協議達成時，日本資本家一方面被迫簽訂協議，做出表面上的讓步，另一方面進行反攻倒算。

5月7日，上海日本紡織同業會開會議決對工人組織的工會不予承認，要求租界當局及中國官方取締工會活動。14日，日商內外棉12廠資本家宣布開除工人代表多名。15日，內外棉7廠資本家宣布停工，不準工人進廠。工人代表顧正紅率眾進廠。日本大班開槍打死顧正紅，打傷十余工人。日本資本家的暴行激起了工人、學生和廣大民眾的極大憤慨，他們紛紛起來聲援工人斗爭。租界當局又拘捕了參與聲援的多名學生，并決定5月30日將學生交會審公堂審判。5月28日，陳獨秀在上海主持召開中共中央緊急會議，決定把工人的經濟斗爭發展為反對帝國主義的政治斗爭，并計劃30日在租界舉行反帝大示威。

5月30日，上海學生和工人3000余人前往南京路公共租界進行示威宣傳，散發“打倒帝國主義”的傳單，講述顧正紅被殺和學生被捕的事實，要求收回租界。租界巡捕大肆捕人。隨后萬余群眾集結在公共租界巡捕房門口抗議示威，英國巡捕竟然向群眾開槍，當場打死13人，打傷十余人，逮捕數十人，制造了震驚中外的“五卅慘案”。當晚，中共中央再次召開緊急會議，決定把斗爭擴展到上海社會各個階層，建立反帝統一戰線，號召全市人民舉行罷工、罷市、罷課，并成立了行動委員會，領導“三罷”斗爭。

5月31日，上海工人在中國共產黨領導下，成立了上?？偣?，發表宣言：“我們于6月2日起，宣布總同盟罷工！我們齊心奮斗堅持到底！我們的條件是：（1）嚴厲懲辦打死工人、學生之兇手，并賠償損失；（2）承認工人有組織工會及罷工之權力；（3）禁止毆打工人；（4）改良工廠衛生；（5）禁止虐待童工及女工；（6）不得雇傭外國巡捕；（7）反對印刷附率。

6月初，上海20萬工人首先舉行罷工。緊接著，15萬學生罷課，同時商人紛紛罷市，甚至租界華人巡捕也罷崗加入斗爭行列。

在中國共產黨的領導和推動下，五卅運動的狂飆迅速席卷全國，各階層群眾積極投入到反帝愛國運動之中。日、英帝國主義一方面出動大批軍警進行武力恫嚇，另一方面又采取從內部分裂反帝統一戰線的策略。在帝國主義和買辦資產階級的利誘和威逼下，民族資產階級和小資產階級開始動搖。時為總商會會長的虞洽卿借調解之名，趁機修改了工商學聯合會向帝國主義交涉的十七條，同時主張商界23日單獨停止罷市。盡管如此，工人階級仍堅持“孤軍奮戰，雖傷亡入獄者近千人，忍饑受餓，彈盡糧絕仍堅持勿懈”。

9月初，通過談判取得部分經濟要求。為保存革命力量，鞏固工人已取得的勝利，中共決定停止總同盟罷工。因而至30日，堅持了整整100天的罷工，落下帷幕。盡管最終只取得局部的勝利，但五卅運動沉重地打擊了帝國主義的囂張氣焰。

二、蘇北籍工人是五卅運動的主力軍

五卅運動是二月罷工的延續，其直接導火索是日商內外棉7廠蘇北鹽城籍工人共產黨員顧正紅被殺。在五卅運動期間，小沙渡工廠工人是反帝愛國運動中的主力軍。蘇北籍工人在五卅運動中擔當了主力軍角色。

慘案發生后，在李立三等領導下，滬西工友俱樂部迅即成立罷工委員會，提出了懲兇、賠償、恢復被開除工友工作等8項條件。會后，內外棉工會代表2.5萬名工人，向北洋軍閥政府遞交了《為日人慘殺同胞顧正紅呈交涉使文》，要求政府懲兇。

基于地緣因素，顧正紅犧牲后，日商紗廠工人馬上行動，組織反日罷工，蘇北籍工人骨干表現積極。姜維新和戴器吉分任罷工委員會的糾察和外交之責，對內維持秩序，對外宣傳慘案真相，為同鄉和工友伸張正義。

非內外棉廠的蘇北籍工人也加入其中?！渡陥蟆?月20日報道：“江北人李靄白，潛在日華紗廠執業，系工友會會員”，18日，李又前往驗尸所探視顧正紅尸體，不幸被捕。此類事情不勝枚舉。

為打破紗廠工人孤立、被動的局面，滬西工友俱樂部決定派出口才好的工人代表，分赴學校和社會團體去演講，揭露日本資本家的暴行和工部局的鎮壓。陶靜軒于5月22日在文治大學向上海各報記者介紹工潮的起因，直述顧正紅等工人被日人殘殺的情形，反響很大。第二天，各進步報刊紛紛撰文抗議日本人的暴行。消息迅速傳播，引起各界對工人們的同情和對日本工廠主的憤慨。每天前往潭子灣吊唁顧正紅的各團體代表絡繹不絕。滬西工友俱樂部于5月24日在潭子灣舉行公祭顧正紅大會，各界代表到會者約萬人，其中日商紗廠的工人最多。

五卅慘案發生當日，滬西工友俱樂部主任劉華和陶靜軒召集100多工人代表開會，布置工人大罷工，為死難工友和學生報仇。6月1日，上?？偣闪ⅲ岢隽藨娃k打死工人、學生的兇手，賠償損失，承認工人有組織工會的權利等7項要求。

上?？偣闪⒑?，工人運動呈萬箭齊發之勢，上海工人舉行總同盟罷工，蘇北籍工人集中的滬西和滬東日商紗廠是罷工的主陣地。1日，滬西地區膠州路上紗廠宣布罷工；滬東地區恒豐紗廠和老公茂紗廠罷工。2日，小沙渡內外棉三、四廠及日華、同興各廠加入罷工行列，日本人瘋狂槍殺工人，沉尸水中；滬東上海紗廠、同興二廠、東華紗廠和公興鐵廠、工部局電氣新廠等1.3萬余工人罷工。3日，滬東上紗二、三廠，大康、裕豐、永安、新老怡和等紗廠和瑞瑢船廠等3萬多人罷工。4日、5日，緯通、厚生、申新五廠和自來水廠、英美煙三廠等投入罷工，不到半月，滬東罷工人數達10萬人。

罷工過程中，工人們生活條件異常艱苦，尤其是日商紗廠的蘇北籍工人，原先的生活標準僅能維持他們家庭的基本生存，罷工期間，工人的生活僅靠海內外愛國團體和愛國人士的捐助來維持，但由于民族資產階級的妥協和動搖，這種救濟時斷時續，救濟的款項經總商會手時還常被克扣。盡管如此，小沙渡工人卻“念工會成立伊始，一切費用洽繁，雖有總工會接濟，猶甚困難，自愿將總工會所發救濟費捐于工會，以為辦公之用”。這體現了以蘇北籍工人為主的紗廠工人高尚的品質和堅定的斗爭信念。

1925年8月中旬，面對聲勢浩大的紗廠工人罷工斗爭，日資紗廠損失慘重，日本資本家不得不妥協，同工人代表談判?？偣紤]到長期罷工，工人們的生計受到很大影響，加上民族資產階級已經退出“三罷”斗爭，遂同意與日方資本家談判，最終達成以下復工條件：（1）工廠等治安維持確定之后，承認中國政府頒布工會條例所組織的工會，有代表工人之權；（2）罷工期間工人工資，惟對于善良工人，因長期失業，所受痛苦，各廠表示憐憫同情，當予以相當之幫助；（3）各廠工人工資，除依照技術進步之程度，當然予以增加外，其余應斟酌工人生活情形，與中國紗廠協議辦理；（4）工資以大洋計算，惟其零數仍照習慣以小洋支付，以后將零數滾入下期，一律以大洋支付；（5）工廠日人，平日入廠不帶武器；（6）工廠無故不開除工人，并優待工人；（7）各廠等內部清理后，即可復工。

9月初，上?？偣⑷丈碳啅S賠償的死傷工人撫恤金轉交給各死者家屬及傷者本人。顧正紅烈士的撫恤金為1萬元，由其父顧寶書在9月3日從總工會領取。

三、不朽的顧正紅

1905年，顧正紅出生在江蘇阜寧一個貧農家庭。8歲那年，家鄉遭水災和蟲災，糧食顆粒無收，父親迫于生活，只身到上海，在滬西一家油廠當苦力。作為長子的顧正紅早早地幫母親挑起家里的重擔。1921年阜寧又發大水，顧正紅全家人只得逃荒到上海投奔父親。

1922年，顧正紅17歲，經多方托人說情，進了日商內外棉9廠做掃地工。因不滿工頭的壓迫和“拿摩溫”克扣工錢，帶了一幫工人兄弟在“拿摩溫”回家的路上，將其狠狠地揍了一頓而被開除。后幾經周折，顧正紅進了內外棉7廠，初為加油工，后來做了布機間的盤頭工。

1924年，共產黨在滬西小沙渡地區辦起了工人夜校，顧正紅很快成為了夜校的學生，在滬西工友俱樂部成立后成為俱樂部的積極分子。在學校的教育培養下，顧正紅的工人階級覺悟有了很大的提高。他將自己所學教給周圍的工友，使他們明白了被剝削被壓迫的道理，許多蘇北籍工人加入了工友俱樂部。

二月罷工期間，顧正紅作為積極分子參加了工人糾察隊，按照黨和工會指示向市民宣傳日本帝國主義壓榨中國工人的罪行，向社會說明工人罷工的真實原因，爭取各階層的同情和支持。他還參加了罷工鼓動隊的“打廠”活動，動員工人參加同盟罷工。顧正紅在二月罷工中得到了鍛煉，提升了覺悟，并加入了中國共產黨組織。

1925年5月15日，顧正紅按照工會指示，帶領當天夜班工人，沖破阻撓，進廠同日本大班評理，遭到槍擊，腿部和腹部中彈，但仍緊緊抱住身旁的小樹，繼續號召工人堅持斗爭。日本人見顧正紅仍未氣絕，竟又開槍，并以鐵棍擊其頭、刺刀刺其身。顧正紅終因“中彈四處，刀傷十余處”而倒在了血泊中，犧牲時年僅20歲。

顧正紅短暫卻又不凡的一生，勾勒出了上世紀20年代上海蘇北籍工人的典型形象。他們迫于生計來到這座陌生的大都市，多數過著僅能糊口的艱難生活。但是他們意志堅定，有正義感，能吃苦耐勞，又極具反抗意識和斗爭精神。作為處于社會底層的勞工群體，他們扮演著外來移民和城市貧民的雙重角色，但這種身份定位賦予了他們良好的階級基礎，先進知識分子通過職工學校的動員平臺，使他們的革命熱情迅速點燃。

蘇北籍工人性格中具有俠義、好打抱不平的秉性。如前文所述，顧正紅17歲時因不滿“拿摩溫”的克扣而聯合工友將其圍堵暴打；面對日本工廠主的刀槍，他毫無畏懼、正氣凜然、堅決斗爭、至死方休。這說明：第一，以顧正紅為代表的蘇北籍工人的斗爭精神與其成長環境密切相關，地域文化和生活環境鑄就了如此性格特質；第二，作為弱勢族群，他們在飽受歧視和壓迫時，基于地緣、親緣因素的紐帶而更加團結。經過黨的教育，他們的階級覺悟被迅速地激發出來，很快地由自在向自為轉化，成為黨領導下的工人階級先進分子，在聲勢浩大的五卅運動中，以顧正紅為代表的千千萬萬蘇北兒女在為自身命運抗爭的同時，也推動了國民革命運動向前發展，在上海革命運動史上留下了濃墨重彩的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