撒謊也是孝

崔建華

一

這天是周六，趙明明對老婆劉蘭蘭說：“我估摸著老家那兩棵樹上的核桃該熟了，今天回去幫爹娘收核桃去。”

劉蘭蘭是一名中學老師，聽了趙明明的話說：“我今天學校加班，有許多事等著我去處理，你回去代問爹娘好吧。千萬別讓二老上樹，老人年紀大了，太危險。”

趙明明跟劉蘭蘭是初中同學，后來走到了一起，組建了家庭。聽了劉蘭蘭的話，趙明明心里一熱，對她說：“得令，我一定把兒媳婦對公婆的這份孝心原封不動地帶回老家去。”

劉蘭蘭笑著作勢要打趙明明：“少貧嘴！路上慢點。”

趙明明說聲“沒事”，然后騎上摩托車，帶著兒子走了。

趙明明的老家離縣城十幾里路，算是城郊村，不遠也不近，騎摩托車十幾分鐘就到了。

離老家不遠的一個十字路口有個小市場，有賣吃的、賣穿的，也有賣活雞活魚的，趙明明每次回家，都會在這兒買點東西給父母帶回去。這次也不例外，趙明明一踩剎車停了下來。誰知他摩托車還沒停穩，就聽后座上的兒子喊了一聲：“奶奶！”

兒子邊喊邊跳下摩托車后座，朝路邊一個賣東西的老太太跑去。

趙明明一看，就是自己的娘啊。再一看，老娘面前擺了一堆核桃，看樣子是在賣核桃。

老娘看到兒子和孫子，高興壞了，把跑到跟前的孫子攬到懷里，順手拿起一個核桃，就往孫子小手里塞。

趙明明一下子明白了，看來家里那兩棵核桃樹豐收了，爹娘早早地收了，娘拿到這兒賣呢。

趙明明剛在城里買了房子，錢上有點緊張，他爹娘還給他湊了五萬塊錢。趙明明知道，為這事，爹娘的日子跟著緊巴起來了，賣了核桃，這是想補貼家用呢。

看著娘頭上花白的頭發，趙明明眼睛一熱，喉嚨像是被什么卡住了。

如果不是為了自己的兒子，七十多歲的老人至于到街上來賣核桃嗎？趙明明覺得自己太不應該了。他摸出電話，扭過頭去給劉蘭蘭打了個電話，然后走到老娘面前，說：“娘，我幫您賣吧。”

老娘原本以為兒子會責怪她，沒想到兒子不但沒有半點責備，還說要幫她賣，老人家臉上高興得樂開了花。

村里幾乎家家戶戶都有核桃，因此除了過路車外，那堆核桃基本無人問津。

看看快晌午了，老娘對兒子說：“走吧，咱回家，核桃不賣了，別餓著俺孫子。”

趙明明說：“不著急，再等一會兒，說不定馬上會有人來買呢。”

老娘說：“不等了。再等，俺孫子就會餓得前胸貼后背了。走吧，咱回家。”說著就去收拾地上那堆核桃。

正在這時，有輛車在他們面前停下，車主問：“這核桃多少錢一斤？”

趙明明眼疾嘴快：“十塊一斤。你看我們要收攤了，就剩下這些了，可以給你便宜點，你全要了呢，給你算九塊。”

那人眨了眨眼，笑了笑說：“九塊就九塊吧，我急著趕路。你這些有多少？我全要了。”

老娘沒想到要收攤了，卻來了個大主顧，一下子全賣掉了，又能給兒子攢幾個錢了，她心里非常高興。

一堆核桃不多不少正好賣了五百塊錢。老娘樂呵著把錢塞到趙明明手里：“拿著，能攢一點是一點。”

趙明明眼睛一熱，他知道自己不接這錢，娘肯定會不高興，就痛痛快快地把錢接過來裝進了口袋。

這時，兒子又爬到了摩托車后座上，趙明明推著車，跟娘邊說著話邊往家走。路上，老娘還跟幾個熟人打招呼：“今天大吉大利，三天沒賣出去的核桃，就這一會兒的工夫，全賣出去了，而且賣了個好價錢。”

回到家，老娘拿出事先留下的核桃，讓趙明明帶回縣城吃，說是早給他們留好了，知道這幾天他們要回家。

晚上，趙明明帶著兒子拿著老娘給的核桃回了縣城。劉蘭蘭早在家等著了，一進門，兒子就喊：“媽媽，你看，奶奶給帶的核桃。”

劉蘭蘭迎過來，對兒子說：“瞧，今天媽媽也買核桃了。”只見客廳里有整整兩大編織袋的核桃呢。劉蘭蘭說著跟趙明明相視一笑。

趁兒子不注意，趙明明塞給劉蘭蘭五百塊錢：“給，那五百塊錢。娘還真以為她的核桃被人買走了呢，高興得啥似的，這下好了，她既賣了核桃，還幫了她兒子，你不知道娘有多高興呢。”

“這事千萬別跟娘說，就讓她高興高興吧。”劉蘭蘭說。

原來，白天那個買核桃的人是劉蘭蘭找來的一個朋友，五百塊錢自然是劉蘭蘭出的。

二

買核桃這事過去沒幾天，趙明明的舅舅出車禍住院了。舅舅六十多歲，膝下無子，家里很困難。趙明明跟劉蘭蘭兩口子一商量，給爹娘拿過去五千塊錢，當時爹不在家，只有老娘在。趙明明就對老娘說：“俺舅住院，這錢你和俺爹拿著去給俺舅，就當是你們幫他的。”

老娘死活不接。這時，爹回來了，原來他剛才出去借錢了，也借來了五千塊錢。爹說：“你買房子夠緊巴的了。你舅舅住院這事，你就別操心了，這五千塊錢，我跟你娘出了，你們放心吧。”

錢掏出來了，趙明明就沒想往回拿，爹娘拗不過他，只好把五千塊錢留下了。兩位老人的意思是想再等幾天，趙明明他舅出院后，再把這錢還給趙明明。

可是人算不如天算，那五千塊錢老娘順手放到門后的冰箱上面了，幾天后，等她再去拿錢，五千塊錢死活找不到了。

警察很快上門了，可是農村比不得城里，家里每天人來人往的，查來查去，一點線索也沒有。

五千塊錢對農村的老頭老太太來說可是天文數字，發現錢丟的那一刻，老娘當時就不行了，一下子暈了過去。趙明明趕到時，老娘已經被120救護車拉進縣城醫院急救了。

一邊是沒有一點破案線索，警察也束手無策，一邊是娘躺在床上不吃不喝，趙明明急壞了。

趙明明正好有個同學是警察，他找到這個同學，想讓他幫忙想想辦法。同學說：“你這事，我也挺著急，可是光急沒有用，只能慢慢來，主要是農村人來人往，等發現錢丟了時，都過去好幾天了，線索全沒有了，這案子棘手啊。”

趙明明想想也是，警察盡力了，總不能天天為這事往公安局跑吧，再說那頭娘還在床上躺著呢，總得想個辦法，讓娘寬心，要不然老太太要是想不開，那還得了。

讓趙明明頭疼的是，老娘醒過來后就要回家，看來老太太是怕住院花錢，心疼錢呢。

沒辦法，趙明明只好讓老太太回家。凡事順著娘的心意做，錯不了，趙明明這幾年已經總結出了很好的“對付”老娘的辦法。

就在娘回家的第二天，趙明明請了假，在家陪著娘。老娘總是鼻涕一把眼淚一把地哭。趙明明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安慰的話都說過了幾百遍了，就是不管用。

就在趙明明束手無策的時候，手機響了，是他那個警察同學打來的電話。原來案子破了，是外地流竄犯作案，他們跑到外村作案時，被群眾當場抓住了。抓住后就什么都招了，他們犯的案子其中就有五千塊錢這一宗。

同學對趙明明說，人雖然抓住了，可是錢只追回來三千塊。趙明明拿著電話高興地說：“三千就三千吧，總比一分錢追不回來強。這小子，可害苦我們了，你們可不能輕饒了他。”

同學說：“放心吧，法律不會冤枉任何一個好人，也不會放過任何一個壞人。”

三千塊錢很快被送到了趙明明老娘手里。當時，是兩個警察送過去的，娘想給人家下跪，趙明明眼疾手快，一把把娘拉住了，沒讓老太太跪下去。

兩個警察也嚇了一大跳，對老太太說：“這是我們應該做的。”說著，放下錢就走了。

雖然錢沒全部追回來，好歹把壞人抓住了，娘這才慢慢放寬了心，逐漸好了起來。

一個月后，趙明明突然接到老娘的電話，電話里娘“哇”的一聲就哭上了：“明明啊，你這是想讓娘急死啊。”

趙明明嚇了一大跳，趕緊問怎么了。

原來，今天警察找到趙明明爹娘那邊，說一個月前他家丟了五千塊錢的事案子今天破了，小偷抓到了。

娘有點莫名其妙，問：“你們是不是搞錯了，這案子不是一個月前就破了嗎？錢都還俺了，三千塊。”

警察說：“沒有啊。這案子我們剛剛破的。這是五千塊錢，一分不少，剛追回來的贓款。”

還是明明爹腦子快，一下明白了。上次那兩個警察是趙明明找的“托”，那三千塊錢也是趙明明出的。

這個兒子還真是自己的親兒子，為了讓爹娘寬心，丟了五千塊錢不說，又“貢獻”出三千塊。

三

因為離家近，平時隔三岔五的，趙明明都會帶著老婆、兒子回村子里和爹娘一起吃頓飯。這已經成了多年的習慣，幾天不見爹娘，就想得慌，爹娘幾天不見他們一家三口，也想得慌。

可是這陣子趙明明病了，而且病得很厲害，這樣一來就不能經常回家了。

趙明明需要到省城做手術，沒個十天半月肯定回不來。這在以前，十天半月的時間，趙明明得回家兩三次，如果這么長時間不回家，娘肯定會起疑心，可如果把自己病了的事告訴娘吧，又擔心老人家這十幾天擔驚受怕，趙明明就有點左右為難。

就在按正常時間該回家的日子，趙明明讓劉蘭蘭給娘打電話，跟娘撒個謊。

劉蘭蘭在電話里對婆婆說：“娘，明明去省城開會了，走得急，沒跟您說一聲。這不，他為了省電話費，剛才發短信回來，讓我替他向您和爹說一聲，省得你們擔心。”

婆婆和公公不會發短信，這一點劉蘭蘭知道。

婆婆在電話里的語氣明顯很失望：“這樣啊，那你帶著孩子回來吧。要是沒空，我和你爹過去看看你們娘倆。晚上只有你們娘倆在家，我們不放心，可要當心啊，注意安全。”

劉蘭蘭嚇了一跳，沒想到婆婆想要到城里來看孫子，她趕緊說：“娘啊，您就先別來了，我在學校里加班呢，等明明回來了，俺們一塊兒回去看您和爹。”說著不等婆婆回話，就匆匆掛了電話，她怕再說下去會露餡。

十天后，趙明明從省城里出院了，手術很成功，一切都很順利。坐車快到縣城時，他迫不及待地給老娘打了個電話：“娘，我學習結束了，這就回家看您。”

老娘在電話里對趙明明說：“快來吧，我跟你爹給你們包餃子吃，韭菜餡的，你最愛吃的。”

趙明明“哎”了一聲，掛了電話，淚流了下來。

半個小時后，趙明明到了村頭，遠遠看見娘和爹已經站在上次那個賣核桃的十字路口等著他們了。

趙明明下車時，頭上的紗布還沒來得及完全拆掉。娘一看兒子這個樣子，“哇”的一聲就哭了，幾步跑過去抱著趙明明說：“我就知道你有事，我就知道你有事。”邊說連打著趙明明的胸膛。

趙明明強笑著說：“兒沒事，兒沒事。這不是好好地站在您面前嗎？”

老娘抹一把淚，把兒子從頭看到腳，淚水再次流了下來。趙明明、劉蘭蘭還有在場的人都笑了，那笑里分明也都含著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