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鞋”司令的傳奇人生——記柳北人民解放總隊司令員莫矜

●　周民霖

“草鞋”司令的傳奇人生——記柳北人民解放總隊司令員莫矜

●周民霖

融縣（今融安和融水兩縣）山清水秀，人杰地靈，1937年在縣城融樂鎮建立柳北地區第一個地下黨支部后，革命的烽火在不斷燃燒，到解放戰爭時期，以融縣為中心的周邊6個縣都建立了游擊武裝，這就是柳北人民解放總隊；司令員兼政委莫矜是融縣永樂鄉人，壯族，多年來一直戰斗在柳北地區，被當地人民親切地稱為“我們的大哥”“草鞋”司令員。

戰斗在狼窩虎穴的地下工作者

瘋狂任敵枉搜羅，

魔鬼無能奈我何。

拂曉更裝脫虎口，

融江沿岸又操戈。

這是莫矜在1948年秋從香港參加中共華南局開會之后輾轉至柳州市，遇到軍警大搜查，經喬裝打扮、朋友掩護，于千釣一發之中逃脫虎口，隨后寫下的一首豪情滿懷的詩句。

莫矜20歲加入地下黨，30歲任融縣工委書記,后擔任中國人民解放軍柳北總隊司令員兼政委，中共柳北工委書記，是國民黨當局通緝的共產黨“要犯”。他長期戰斗在狼窩虎穴，多次遇險，在艱險中磨煉出堅韌不拔的鋼鐵意志。

1938年參加地下黨后，按中共黨組織安排，莫矜在安江、東嶺、永樂鄉以教師身份作掩護進行地下工作，次年經中共黨組織同意，任國民黨的高街鄉鄉長兼鄉民團大隊長，中心小學校長。其間，他深入農村，走村串戶，與農民建立感情，同時又在上層開明士紳中交朋友，宣傳共產黨的主張和政策，在白色恐怖中巧妙地與敵人周旋。1941年皖南事變，國民黨反共浪潮波及融縣，反動縣長陸增榮到處搜捕共產黨，莫矜被列入了黑名單。在危難之際，中共黨組織指示他立即辭職隱蔽，并接任中共融縣支部書記，在全縣更大范圍內開展地下工作。那年，莫矜23歲。

1941年秋，黨組織派遣他潛入三青團柳江（今柳州）分團部任組織股長，不久，接替地下黨員吳贊之之職，任三青團柳江分團部書記長。其間，他積極收集敵人的情報和特務動向，幫助一些地下黨員出具身份證明等等。與此同時，又有意安排一些地下黨員擔任三青團分部的職務，掩護中國共產黨的地下工作。那時，在三青團柳江分團部的工作人員中大都是共產黨員和進步青年。

1942年7月9日，在國民黨第二次反共高潮中，廣西當局在桂林逮捕和殺害了中共廣西省工委副書記蘇蔓、中共桂林市委書記羅文坤等人，這就是“七·九”事件。當時，中共黨組織指示潛伏在三青團柳江分團部以及在柳州已經暴露的地下黨員分批撤退，但要求莫矜繼續堅持3個月，在完成掩護自己同志撤退之后再離開崗位。當時形勢險惡，敵特和憲兵對莫矜嚴密監視，三天兩頭到莫矜住處盤查。為此，中共黨組織告訴莫矜，為了其他同志的安全撒離，要作出被捕和犧牲的準備。莫矜勇敢地接受了任務。經他周密的布署和安排，地下黨員莫可量、盧起、韋克等人，陸續安全轉移。恰在這時，莫矜接到黨內緊急通知，說當年他的入黨介紹人被捕叛變了，要求莫矜務必在12月25日前撤離柳州。果然，在莫矜撤離三天后，敵特前來抓人，卻撲了空。當時，莫矜感慨萬千，作詩自勉：

明知艱險也甘留，

志士從無怕斷頭。

為了自由擔掩護，

堅持三月又何愁。

在柳北游擊戰爭中打響第一槍

日軍第二次入侵廣西時，莫矜奉黨組織指示，在融縣北區與黃吉士、莫可量、韋克等同志組織了抗日挺秀隊，與日軍多次戰斗，其中浪溪河畔的伏擊，就斃傷日軍20多人。抗戰勝利后，1947年，莫矜擔任擴大了的融縣工委書記。這時，他一頭扎到他的家鄉永樂鄉，扎扎實實做農民工作，為武裝斗爭做準備。

永樂鄉距融縣縣城融樂鎮13千米，是個半平原半山區的貧困地區。正是在敵人的眼皮底下，莫矜著草鞋，穿便服，活躍在農民群眾中，給他們辦識字班，讀書會，講形勢，宣傳共產黨的主張，建立秘密農會和民兵組織。他的朋友中，既有苦大仇深的貧苦農民，也有靠攏共產黨的開明士紳，有的家庭還培養成為了革命的堡壘戸，在任何險惡的環境中都不動搖。比如永樂鄉西寨村的竺自照和妻子竺嫂，就是莫矜親自培養的第一批秘密農會會員，他們并不富裕，但為了革命，無償地把自己的小樓房作為中共融縣工委的機關，無償地接待過往的地下工作者和游擊隊員，還熱心承擔工委機關保衛和情報遞送的任務。莫矜的岳父覃仲光和他弟弟覃俊三是永樂鄉下覃村人，開明士紳，多年來一直掩護融縣地下黨領導人路璠、莫矜的活動，冒險為他們隱藏4挺輕機關槍，還與盧伯琦組織起永樂鄉新民主協會，動員本鄉士紳為柳北游擊總隊捐糧捐款捐槍，并策劃國民黨永樂鄉鄉長投靠共產黨，起義繳槍，使永樂成為柳北游擊區牢固的中心根據地。

經過莫矜多年的艱苦工作，永樂鄉建立了許多革命的堡壘戶、堡壘村，中共桂柳區工委在1948年兩次在永樂鄉溪邊寨堡壘戶家里舉辦武裝斗爭學習班，有桂北、桂中、都宜忻（都安、宜山、忻城）、柳北等地的領導人10多人參加。盡管莫矜是反動當局通緝的“要犯”，但在自己的家鄉卻如魚得水，活動自由，家鄉父老親切地呼喚這位才30歲左右的司令員為“莫大哥”。

在莫矜的領導下，融縣南區潭頭鄉、北區浪保鄉、香粉苗寨、三江洋溪侗寨以及柳城、羅城都建立了穩固的根據地，柳北地區第一支武工隊就是在潭頭鄉北山村建立的，打響的第一槍就在永樂鄉。

那是1949年1月25日，永樂鄉群眾正沉浸在迎接春節的慶喜之中，中共廣西農委以及桂北、桂東等游擊隊10多位領導人匯集在永樂鄉西寨村，準備第二天進山區開工作會議。不料第二天拂曉，融縣反動武裝30多人突然進入西寨，揚言要抓捕莫矜。危急時刻，莫矜迅速組織農會和民兵骨干，掩護各地領導安全出村，但柳北工委委員林潤蔥和江明、盧云等三人因銷毀文件延誤時間，被圍困在莫矜隔壁的二嬸家，只能憑借一支白朗寧手槍和18顆子彈與敵人戰斗數小時，最后高唱國際歌，并割破指頭在墻壁上用鮮血寫下“中國共產黨萬歲”“毛澤東萬歲”“血，決非白流”三條標語。

在萬分危急的時刻，莫矜手拿駁殼槍，帶頭率領武工隊和民兵30多人沖進敵人的包圍圈，擊潰了敵人，解救出三位同志。這就是柳北游擊戰爭打響的第一槍。事后，莫矜寫詩告誡自己：

血語三條告后人，

紅書盟志表忠貞。

雖然西寨突圍勝，

歷史還須血寫成。

從戰爭學習戰爭的“草鞋”司令員

柳北總隊從建立第一個武工隊8人，發展到包括戰斗隊、武工隊、婦工隊、文工隊等2000多人，武裝民兵2500人，他們點燃的紅色火焰遍及到融縣、三江、柳城、羅城、中渡（今屬鹿寨縣）、百壽（今屬永福縣）等6個縣。1949年夏，已退守衡陽一帶的白崇禧，為了加強廣西防衛，增調部隊進駐柳州，又在融縣長安鎮新設專員公署以加強對柳北游擊區的圍剿。

在強大的反動軍隊包圍下，柳北各個游擊區幾乎天天有敵情，天天在戰斗。為此，莫矜反復告誡游擊隊指戰員，既不能有輕敵思想，也不要有懼怕心理，要努力學習毛主席的軍事著作，從戰爭中去學習戰爭，用輝煌戰果，配合解放大軍解放全廣西。

莫矜（中）與時任柳北總隊副政委謝之雄（右）、政治部主任林潤蔥（左）合影。

在柳北游擊區四次反“圍剿”的戰斗中，莫矜每次都以身作則，親臨前線，與大隊、中隊指揮員分析敵情，觀察地形，配制兵力，指揮戰斗，展示了他的軍事才能。比如，在第二次圍剿永樂鄉中心根據地時，敵人兵分兩路進擊，經偵察得到的情報，莫矜認為，由融縣國民黨新任縣長黃鷗鹍率領的自衛隊雖從正面進攻，但不是主攻。而廣西保安團蒙福渠營從羅城縣龍岸鄉繞道新路坳進入永樂側面偷襲，才是這次圍剿的主力，目的是直搗下覃村的司令部。

因此，他一方面把非戰斗人員及群眾撤離永樂，另一方面把經過多次戰斗錘煉的主力——獨立中隊，埋伏在保安團主力必經的牛擔坡路上。莫矜的預料完全正確，當偽縣長黃鷗鹍率隊進來時，他們僅以少數兵力進行了短暫的阻擊；而在敵人進入永樂圩場時，民兵埋伏在敵人四周到處打槍，黃鷗鹍膽戰心驚，怕陷重圍，立即撤回縣城。

第二天，保安團蒙福渠營以少數地方自衛團隊正面佯攻鵝頸坳，主力部隊則殺氣騰騰，從羅城龍岸繞道直撲永樂鄉側翼英田、思隆村一帶，獨立中隊和武裝民兵主力在莫矜指揮下，于牛擔坡奮起阻擊。當時，敵人來勢兇猛，沖殺之聲響徹山坳，但在死傷30多人之后，敵人鎩羽而逃。第二次反“圍剿”宣告勝利。戰場上，莫矜吟詩一首：

肩背竹笠被彈穿，

身處紛飛炮火間。

往來指揮何險惡，

沙場卻敵遇難艱。

在四次反“圍剿”戰斗勝利后，莫矜和柳北工委決定展開外線出擊。1949年10月20日，莫矜與一大隊隊長覃宗義率領4個中隊戰士及4個鄉的武裝民兵共800多人，強攻羅城縣重要據點龍岸鄉。經過激戰，解放了龍岸，羅城縣國民黨縣長梁慶春落荒而逃。莫矜率部乘勝追擊，又解放了黃金、寺門兩鄉。當游擊隊進入龍岸街上時，群眾爭著圍看鼎鼎有名的司令員莫矜，“哇！穿草鞋的！”于是，“草鞋”司令擊潰“皮鞋”縣長，在柳北地區傳為佳話。

11月9日，莫矜與二大隊隊長侯信率領3個中隊和南區民兵700多人，再克柳城龍頭鄉，進擊大埔鎮，在戰斗中，柳北游擊隊的小鬼隊奮起追擊，在南村坳生擒了柳城縣自衛總隊副總隊長甘達霖。柳北小鬼隊是在莫矜關懷下組建的，隊員大多是十六七歲的少年，他的兒子莫杰13歲就參加了這個隊（后調文工隊）。小鬼隊屬獨立中隊領導，作戰英勇，他們沖鋒時，叫喊：“敵人子彈像一顆小小花生米，不要怕！”真是初生之犢不怕虎。

游擊戰爭的短暫時期，取得了輝煌戰果，柳北總隊與敵人進行了100多次大小戰斗，牽制了敵人的有生力量，殲滅了大量敵人，解放了45個鄉鎮和一座縣城。在長期與敵斗爭中，柳北地區有100名共產黨員和革命志士英勇獻身，被追認為革命烈士。

剛直不阿的共產黨員

莫矜為開辟柳北游擊戰爭，傾盡了畢生精力，他與妻子覃菊芳、兒子莫杰，以及岳父一家都參加了游擊隊。菊芳還在讀初中時就向往革命，1942年，當反動派通緝莫矜時，她冒著被砍頭的危險，毅然和莫矜結婚。日本投降后，他倆一道在當地當教師，從事革命活動。解放初期，她拋下兩歲的兒子，奔赴柳城古砦山區剿匪，不幸在戰斗中英勇犧牲。莫矜聞訊非常悲痛，寫了悼念菊芳的詩：

生為人民做馬牛

拋妻別子復何愁；

突圍古砦遭敵害，

血灑荒郊未白流。

解放后，柳北游擊隊員作為中國人民解放軍的一員，被授予中央軍委頒發的《中南解放紀念章》，一部分游擊隊伍上升為主力部隊，大部分游擊隊員被分配到地方工作。莫矜先后擔任了柳州專員公署副專員、自治區黨委統戰部副部長、廣西民族學院副院長等職。其間，受中共中央派遣，擔任越南顧問團顧問，與時任越南總理范文同等人建立了友誼。

1966年，莫矜正帶領一批北京來的大學生在廣西三江縣農村開層社會主義教育運動（簡稱“四清”運動）。學生受“文革”極“左”思潮影響，紛紛起來造反。他們全盤否定自治區黨委的工作，并把矛頭直指三江縣“四清”工作總團團長莫矜，攻擊莫矜為“三反份子”“走資派”，執行了資產階級反動路線。

面對數十場的殘酷斗爭，莫矜毫無懼色，從容對答，據理反駁。紅衛兵見斗不出結果，就勒令他站到紅衛兵一邊，與他們一起去南寧造反，打倒自治區黨委，打倒時任自治區政府主席韋國清。對此，他冷笑一聲，怒吼道：“簡直是荒唐，是無理！”紅衛兵頭頭無奈，悄聲地說，莫矜曾是當地紅色游擊司令，比鋼還硬！

回到機關后，他仍遭迫害，備受折磨。使他最難過的，是敬愛的黨組織受到誣蔑，黨的光榮歷史被賤踏，特別是地下黨和游擊隊被立案審查，不少同志被錯誤地打成叛徒、特務、假黨員、階級異己份子……他曾上書上級黨委申訴，但當時黨委已無法正常工作。

于是，他設法隱藏轉移自己珍藏的柳北地下黨和游擊隊的歷史文件和資料，防止造反派的銷毀。與此同時，他帶病日夜撰寫革命史料，因為有些專案組來外調時，總說柳北總隊網絡了許多叛徒、托派、特務……他聽到后，常常拍案而起，怒斥那些誣蔑之詞，但總是無濟于事。

莫矜沉痛地說：“我們地下黨和游擊隊的同志，都經歷了生與死的考驗，絕不能讓他們受到陷害和冤屈?，F在，重要的是盡快按當時歷史真實寫出資料，向黨組織遞交一份總的證明材料。”于是，他抱病奮筆疾書，寫出了十幾萬字的史料，最后病情加重，只能趴在床上，以顫抖的手一字一字地寫。經他認真核實和整理的柳北人民解放總隊發展的黨員和上級黨組織從外地秘密轉移來的共產黨員共132人名單，成為了重要的歷史檔案，也讓一些被誣諂為“假黨員”的同志得到平反。莫矜對黨對同志極端負責的態度和他剛直不阿的精神，讓許多同志淚流滿面。

然而，因長期勞累，疾病終于奪去了他的生命。1973年8月，莫矜去世，時年55歲。